闻此上宁皱了皱眉,最近上肆节,城门关得早,不知赶不赶得及回去。

“不如宿在宫中?”

东宫规矩严明,日落之后,只有正经宫侍才能初入储君内殿,红鸾有正式得职位自然可以,但上宁没有,若这般留下来怕是会被人误会。

“那我明日再来吧。”

自苏瓷入主东宫,便在东宫给上宁留了个歇脚的小院子,但她却从未住过。上宁迈出几步,复又停下,看了看侧殿的方向,忽而问道:“公子在躲我?”

“额,没有啊。”

红鸾否认得太快,上宁回首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清浅,对红鸾的话置若罔闻,道:“明日我会再来。”

待上宁离开,红鸾方才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这样了?阿宁不是刚立了功,正该是奖赏的时候吗?

屋檐之下,桂花香入寒骨,卷帘下,一人锦袍玉冠,兰玉之姿,他眉眼低敛,眼底不再有温润的笑,他指若玉骨,持棋落定。观棋面却是久久无语。这一局,他与自己对弈。黑白错落,棋子与棋面碰撞连连,仿似珠玉纷纷击落,击打着这满庭的寂静。今日已是第三局,却局局都是死局。

接下来三日,上宁日日入宫,却次次都未得见那人,红鸾编到最后理由用尽,见她编得辛苦,上宁不再细问原由。第四日,上宁还未踏入宫门便听闻一个消息,薛氏薛怀仁暴毙家中。薛怀仁贡献产粮秘方,众人对其的赞美还未停歇,今日传来的便是他的讣告,一时上京五城炸开了锅。闻此消息,上宁心下无数念头拂过,她立刻遣人去打听薛府的消息,得知的却是薛府忙着发丧,并未接见任何外客。

傍晚,秋南便亲自送来了一封信。信纸洁白如雪,纹理细腻,那不是东宫的用纸,而是苏瓷曾经习惯用的锦州宣纸。

案几之前,上宁微蹙着眉,看着手中的纸张,上面苍劲的笔锋是那人亲笔所书,交代着她要做的事。看完内容上宁转手便将信笺在烛火之上点了干净。

看着盈盈烛光闪烁,她下意识拿起桌面的剪子,伸手要去剪那过长的灯芯。烛火暂熄的那一瞬,她心中亦是一凉。从朝廷寻赏到皇榜昭告,他高调将薛怀仁奉为解决朝廷忧患、民生大计的高才,原来就是为了让他的尸体成为自己铲除氏族权势的阶梯。薛怀仁如今风头正盛,他的死有民怨民愤的推动,即便朝廷之中有人想要息事宁人也压不下去,或者说他不会让人将此事压下去,因为那是民愿。他猜到了氏族会用薛怀仁的性命立威,也猜到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原来这薛怀仁其实还是把双刃剑。

上宁不由心中嘲笑自己,自己都知道薛怀仁有此秘方,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此事东宫并未让她参与,她自己却主动搅和进去,如今倒让自己成了那个推薛怀仁去死的刽子手。

烛火重燃,上宁已经平复了心情,她起身,连夜前往薛府。

薛府门前已是白布翻飞,薛氏并非大族,因此灵堂外客甚少,只有民众自发送来的一些祭奠花圈,为了不打扰薛府之人,众人并未入内,将祭奠之物全部放在了府门之外。上宁让侍从在外候着,自己请了三柱清香在堂上祭上,转眼便见到薛浅语一身素袍,与几名妇人一同跪于一旁,火盆里烧得正旺。

薛浅语抬眼见来人,眼神中早已没了从前的柔软,满是冰冷,她神情木然,终是未置一语。

上宁垂了垂眉目,在薛浅语面前跪坐而下,这让后者几分错愕,但不过数息薛浅语便收起了神情,语气冰冷道:“终是我父亲的选择,你不必自责。”

上宁摇了摇头,她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向薛家人忏悔自己此前的狂言。

“有何打算?”

薛家如今乱作一团,哪里有时间想未来的打算,这个问题,薛浅语没有想过,她有想过替父亲伸冤,但这冤能伸吗?

“氏族做事向来狠辣,若薛氏要追究此事,天照府未必敢接。”

“难道就没有王法?”

“大渊立国之初便是靠着这些氏族在乱世扎稳脚跟,在他们眼里怕是这江山都有一半是自己的。有何不敢?如今厉帝卧榻,太子与他们权势各占一半,这些年他们靠着民府的生产、采买、运输搜刮了多少利益,若是清理民府,相当于断其一臂,他们自然要回以重击。天照府拿不下此案。”

闻此薛浅语讪笑,“难道姑娘想说让我去求东宫那位?难道你忘了就在月前,在燕城,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的那太子殿下会庇护我父!如今呢?如今我父尸首冰冷你又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薛浅语的情绪几分失控,但上宁并非顺着她的情绪走,而是冷静道:“我承认,此前是我判断错了……”错误地忘了,他如今是东宫储君,不再是曾经那个苏瓷。

“今日我来,不为任何,只是想有所弥补。”

“无需你弥补!你用我的命换了我父的命,我们两清了!“

说着薛浅语便要赶人,上宁被她拖拽两下却仍旧不生气,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起身,道:“登闻鼓,在中正大街敲响登闻鼓,利用民势,请皇帝亲裁,这是薛家唯一的路。”

“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闻此,上宁摇了摇头,“你无需相信我,你只需相信自己的选择。薛氏如今正值大势,他们动你们不得,但一旦你们离开上京,销声匿迹,氏族不会放过薛家剩余人等。”

薛浅语满目通红,听上宁冰冷地说出那句话:“斩草除根。”

夜风萧瑟,总是有些凉,吹动堂内的帷幔悠悠翻飞,总不让人心静。

“被动被人利用,还是主动为人尖矛,薛姑娘自己想好了。薛学士已逝,但薛府众人还要活下去。这一局,薛府逃不掉。”

上宁的话一字字砸在薛浅语的心中,她神情悲痛,却还是听了进去。

话已至此,上宁又恭敬朝堂上拜了拜,转身离开了薛府。此时已经是半夜,她抬头看着无尽的苍穹,这上京的夜永远那么寒凉。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