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州城的暮色裹着刺鼻的铁锈气息。
八抬官轿在雪地上轧出深痕飞快奔行,直到停下时,户部侍郎李衍走下官轿,他看着面前的将军府,手上摩挲着的密报更用力了些,绢帛上,“公孙”二字被冷汗洇出毛边来。
这是公孙明月几个时辰前送到衙门案桌上有公孙名囤粮过账的粮册抄本,涉及之广,公孙家至少有一半人都牵扯其中。
粮灾一事,从南方一路往上传入都城府内,触及粮价的货商,摊贩,财主,官吏那是被砍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李衍盯着将军府的牌匾看了好一会,双腿发软,只因为他也牵连其中侥幸躲过一劫,可这次,他犹豫片刻,还是强撑着气力迈动快步进去。
迎面而过的是几名老乞,错身而过时他稍稍迟疑,随即跟随护卫走进内宅,首座上,那位中年人正悠闲的把玩着一支从南州府运送上来的火器样式。
更加精妙的设计与做工,比先前见识过的火枪要出色不少,而且,这东西并非出自公输家族之手。
一不小心,李衍在身旁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中年人满意的抚摸着火器,嘴上适时对李衍开口,他对来访不甚在意,全心都放在手中的火器上。
听说此兵器能轻而易举眨眼杀死四品以下的武师,若是能大量投放军中替换原本火枪,那必能大大提高火器营的实力。
李衍低着头,双手将密报送上,微微颤抖的嘴唇深呼吸一口气后,冷静道:“启禀上将军...”
“不必说了...”
中年人把手中火器放进枪匣中盖好,笑着点了点李衍,道:“你今日若是不来,明日就可能要人头落地。”
他说得轻巧,而李衍却是已经满头大汗,他起初还以为公孙名只是囤粮,没想到背后竟然还与黑风寨有所勾结,并且协助宋义多次通商往来,城内好几家商户都是黑风寨一手经营的,通匪在如今大秦,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让他们自己去打吧,死的越多越好,那样我们东北就能更加安定了,北方战局,怎能让这些江湖贼匪,世家小族乱了大计。”
上将军接过李衍递来的密信,看也没看,直接丢进了身旁的火盆中,赤焰乍然而起,不到片刻,记载着公孙名一系的罪证最终统统在火焰中化作飞灰。
李衍面色一动,胸口大石已然轻了八分,他偷偷抬眸观察上将军脸色。
对方左额角至下颌的刀疤在雪色下泛着银鳞般冷光,这道"银鳞痕"是二十年前独战楚国重甲骑时留下的,故而留下千骑不可敌的美称。
名叫燕寒川,龙骧九卫之首"破军卫"主将。
燕寒川修的一身内功,合气流七品人道境,心法大成,外貌看上去并未显老,时年四十,看起来反倒还是中年人模样。
他脸色如常,让为官已有三十年的李衍都看不出任何端倪,看着烧成余烬的密报,李衍心中不由得暗自揣摩起燕寒川的用意。
“退下吧,好好睡一觉,明日兴许就有的侍郎官忙了。”燕寒川摆手送客。
李衍毕恭毕敬作揖后快步退下,等他走后,一直躲在暗处的部将过来,燕寒川用钳子夹着火盆里赤红的碳,看着灼烈的火温将铁钳烧得通红,他的声音也不再有感情与温度,像掉落的雪,渐渐寒冷。
“读书人总是想法很多,眼光又短,做不成事,只能依附在别人身边当一条不牵绳的狗,有时候不给吃的,连主人都敢咬。”
燕寒川忽然看向自己的部下,冷声道:“这条户部的老狗贪了朝廷那么多粮饷,我们北方的将士每死一个他都有责任,若不是要用,早该砍他的头祭旗,盯着他,今夜他肯定会动的,我看看都州城到底有多少藏起来的蛀虫。”
...
黑夜忽转而至,小雪后的都州城,人声多了些,越发临近年关,压抑着的沉闷总会有爆发的时候,多日大雪将人禁锢在房屋里,今夜却是全部都放出来了。
赌坊,烟馆,青楼纷纷开业,不断吸引着江湖走卒,商客的光顾,话头都还停留在英雄大会上边,明日,若是不再降下大雪就该再次登台了,当今赌注热门依旧未变。
江湖人有自己特殊的修炼方式,由评客与武师,将双方对弈招数分析解释记录下来,之后统一放到武馆进行售卖。
如今英雄大会已经进行了五轮,五胜零败的舞剑仙小白一下子从白马变成了黑马,赌注投标价格也直接从原来的三比八变成了五比七将近持平状态,而舞剑仙五次上场与人比斗的武册,已经卖到五两一本的高价。
热闹喧嚣的市井街头外,一辆辆拖着沉重货堆的马车经过,在那上面,坐着很多满脸匪气的汉子,他们贪婪的注视着城里繁华的街景,闹市,酒馆,青楼门口的漂亮姑娘,那一缕缕幽香与酒气,无不在勾引着他们的心神。
“亲娘嘞,馋死我了...”
马车上,一名黑风寨的喽啰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走动的马车,很快带着他远离街道,可他的眼睛却不舍得远远看着那令人留恋的街景,直到消失。
打扮成商贩的白毛鬼唐进坐在车头,手按在腰间的刀把上,安慰弟兄们说:“酒和女人,这票要是干的漂亮,回到山上迟早能够享受到的。”
一盏盏迎接着新年的红灯笼早已挂在街上,一条龙舞绵延开去,点亮了半条街道。
不同地方,不同数量的马车避开灯火,驶入黝黑的巷口。
有人影掀开草堆,让躲藏在里头的人出来,错综复杂的脚步碾碎积雪渐渐响起,更多人从草堆中跳出,其他马车上,掀开遮盖的布帘,满车的利刃兵器被人拿在手中,他们沿着阴影出行,遁入夜色里向着既定的方向偷摸过去。
这夜,公孙明月本来想要回家的,可有人临时变了卦,不得不折身再往商会过去一趟。
她的生意涉及茶,布,器具,由于环境与地理位置,东西算不得好,也总会被人退掉,胜在便宜,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是以量取胜,可有人一旦退了单子,那她就要亲自前往处理不可了。
商会所在位置并不偏僻,坐立在都州城中心街道的绥阳街上,倒是能看到城内热闹的场景,她掀开车帘一角,听到卖做高价的武册,她心里略微高兴。
这些武册都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女子习武的招式套路无法用到男子身上,江湖是男人的主旋律,能卖到五两一本,已经很不错了。
到了地方,她走下马车,青灰色的街墙夹道在寒冬末尾凝固成褪色的水墨长卷,第一片雪落在琉璃瓦兽吻的裂痕里时,檐角铜铃早被北风冻哑了喉咙。
公孙明月抬头看了眼夜雪中的商会大门,随即慢慢在侍女的服侍下走上台阶,远处,一串孩童嬉闹的欢快叫喊夺走了她的主意。
倩影垂立,如墨秀丝微拂,貌如天国上仙,白如碎琼乱玉更胜寒霜雪。
她身上背着剑袋,杵在街角那头,手里拿着好几串从小贩那买来的糖葫芦,一群穿着破旧肮脏的孩童围着她跳来跳去争抢,她笑着一根根分出去了。
朝廷不允许流民京城,大多数人都死在了城外,尸体遍地,也只有在春天来临冬雪花开时衙门才会出去处理尸体,这些孩子,或许算是冷酷无情的律法机器下仅存的最后一丝温暖...
可能是注意到自己的目光,那自称叫做小白的姑娘,朝她看过来,扬了扬手里仅剩的一串糖葫芦。
公孙明月皱起眉,撇开脸在下人的拥簇下进了商会,另一头,李幼白目送着对方离去,一口咬下裹着冰糖的山楂,又冰又冷的甜酸味道在她味蕾上散开,她眼角抽了一下,自己果然还是不喜欢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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