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不顾一切地爬上小船,她见外婆在他们临走时准备的干粮袋子还在,只是已被海水浸湿。可惜舅舅的渔具早被海浪卷走,风灯虽然仍悬挂在船舷上,但玻璃风罩却被打碎。
阿莲提起干粮袋,朝着走过来的舅舅晃了晃,大声说:“舅舅,干粮都还在,我们晚上有吃的。”
伏在舅舅背上的老人抬起头,看了看阿莲模糊的身影,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三个人在小船上把布袋里的干粮吃光,水壶里的水也被喝净。舅舅提着水壶,跳下小船,对阿莲说,我去岛上找水,把水壶灌满,你们在船上等着。
阿莲问舅舅:“舅舅,我们今晚往回划吗?”
“当然得回去。”舅舅边走边说道。
老人吃得很少,他说自己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不能一下子吃得太多,要不胃会受不了。老人问阿莲:“孩子,你家那里叫什么名字?”
“老伯,是西塘镇。”
“哦,西塘镇。”老人若有所思地说。
“您知道这里吗?”阿莲问老人。
老人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老人的嘴里不知在咕哝着什么,阿莲问:“老伯,您在说什么?”
“我在计算皇帝退位多少年,还有我坐了多少年牢。”老人没有抬头,一只的手指在另一只手掌心不停地划动。
阿莲还想问点什么,却没有开口,老人忽然说:“如果现在是民国十六年,那么皇帝已经退位十六年,哦,天啊,我已经坐了二十八年牢,我已经七十岁了......”
阿莲睁大眼睛听老人说着似懂非懂的话,老人抬起头,看向阿莲说:“我的确是老喽。”
阿莲笑了笑说:“老伯,您看起来还很精神,只是身体虚弱点。”
老人抬起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一辈子呀,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舅舅提着水壶回到船上时,已是繁星满天。
老人问舅舅:“晚上在海上划船,得依靠天上的星星辨别方向吧。”
舅舅点头说:“这里离海岸不太远,现在又起风了,要是船帆没被风暴刮走,不消两个时辰就能靠岸,不过天亮之前我们也能到。”
阿莲与舅舅合力把小船推进海里,老人起身挪到桨座边说:“现在风小,我先划会儿桨。”
舅舅赶紧把水壶递给阿莲说:“还是我来划吧,你只管坐着歇息。”
老人说:“西塘镇离海岸还远吗?”
“老伯,不远,走路只要一个时辰。”阿莲答道。
月亮从海面升起,海浪泛着层层月光,风吹着流动的浮云,不时露出深幽的天空和几颗闪烁的星星。向前望去,昏暗而骚动的海面,浊浪翻滚,汹涌而来。往后看,巨大的山崖犹如妖魔鬼怪高高耸立,比大海和天空更幽暗,黑黢黢的巉岩好似一条正要擒获猎物的巨臂。
沉重的海浪,肆意冲撞着船头,带着苦味的海水溅到船里人的脸上,如影随形的恐惧向阿莲袭来。每次当小船被海水送上浪尖时,她都急切地向目力所及的海面望去,盼望能穿透沉沉的夜色搜索到一个目标。是的,她甚至不知道那个目标是什么,但她却希望看到一点东西,哪怕是一艘同样行驶在海面上的陌生渔船。
老人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我真的老了,我已经太老了......”
老人的声音打破船上的沉默,虽然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却给单调的海浪声增添了几分生气。阿莲赶忙问老人:“老伯,您从蛇岛逃出来,他们不会追吗?”
“他们才不会去追一个他们认为的疯子,再说他们以为,我早已喂了鱼呢。”老人语调变得轻松起来。
“老伯,您是怎么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呢?看守监牢的人当时没有发现吗?”
昏暗中,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等看守发现时,我已经在海上漂一天了。”
“老伯,您是在放风时跳进海里的吗?”阿莲总想找个话题,驱赶来自黑沉沉大海上的恐惧。
“孩子,能给老伯找件衣服吗?”老人没有回答阿莲的问题,拉一拉遮盖在下身的短褂,眼里闪过一道阿莲觉察不到的羞怯。
阿莲想了想,把掖在船舷上的一条布袋抽了出来,那是舅舅装鱼具用的布袋,她用牙齿撕开布袋边的缝线,把布袋平展开,布袋就成了一块长方形的布。
“阿伯,您用这块布先围在腰上,出来时舅舅没带备用的衣服。”阿莲笑着说。
“好,好,这个不错,没人会相信,一个富翁曾经衣不蔽体,在大海上游荡。”老人兴奋地说。
“老伯,您说什么?”阿莲吃惊地问。
老人接过阿莲递过来的布,围在腰间,然后扶着船舷站起来,取下短褂穿在身上。他用一只手抓住布块围在腰间的重叠处,似乎突然增添了许多自信。
阿莲又在船里找到一截残存的钓索递给老人,老人把钓索系在腰间,现在老人的双手便能腾开,他舒展双臂,像似要拥抱整个大海。老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海上清凉的空气,“老天,这是自由的空气,我自由了,我回来了......”
阿莲见老人的模样虽然滑稽,但他的声音却是发自内心的呐喊,老人转向阿莲,双手抱臂,身体随着小船的颠簸左右摇晃。“孩子,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老人的语气一下变得沉稳而庄重,让阿莲觉得他好像立刻变了个人似的。
“蛇岛上的监牢,没有放风时间,他们都认为我是疯子,把我关在一间石头砌成的牢房里,二十八年我从未出来过。”
阿莲问道:“那您是怎么从监牢里逃出来的呢?”
“接下来我就要把我越狱的经历告诉给你听,孩子,你相信我不是疯子吗?”
阿莲犹豫了一下,赶紧说:“老伯,您不是疯子。”
“二十八年来,你是唯一对我说,我不是疯子的人。”
阿莲笑了笑说:“阿伯,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是疯子呢?”
“因为我曾经和他们许诺,如果有人能放我出来,我会给他一百万两白银。”
阿莲惊呼道:“什么,一百两,一百万两......”
“你没有听错,一百万两,现在你还认为我不是疯子吗?”
阿莲沉默不语,老人锐利的目光,闪电一样扫向黑沉沉的前方:“孩子,在你和舅舅即将得到我赠送的一百万两白银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曾遭受过的一切苦难。”
阿莲圆睁双目,张大嘴巴,啊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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