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碾盘垂下头,青着脸一声不吭。阿莲似乎有点生气,她白了大碾盘一眼说:“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小镇里狭窄的街道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阿莲穿过人群,大碾盘紧随其后,嘴里大声地吆喝着:“借过,借过。”人们纷纷避让,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二人。大碾盘托着小团圆的姿态太过特别,引起行人的好奇,并对他们两个指指点点。

阿莲旁若无人地在人流里穿梭,她不时回头瞅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大碾盘,直到来到一家旅店门前,阿莲才住了脚,她大声对大碾盘说:“我们就进这家旅店。”

阿莲和大碾盘走进旅店,柜台后的伙计打量着他们,懒懒地说:“一家人吧,一个房间一张大床。”

阿莲赶紧说:“要两间客房,我和孩子一间,他自己一间。”

伙计起身准备带阿莲和大碾盘去开房间,阿莲从大碾盘手里接过小团圆和包袱,问伙计:“现在能吃饭吗?”

“能吃,你们要吃什么,一会儿来柜台这边点,菜谱在柜台上放着。”伙计说。

“能洗澡吗?”阿莲问。

“另加十个铜子,把木桶和热水送到你们屋里。”伙计说。

阿莲舒了一口气,对大碾盘说:“你先进房间歇一会儿,我在这里点好饭菜,到时过去叫你。”

大碾盘点了一下头,跟着伙计去了客房,阿莲拿起放在柜台上的菜谱,细细地翻看了一遍,等伙计过来时,她一口气点了十个菜,凉、热、荤、素一应俱全。阿莲又问伙计:“你们这里有酒吗?”

阿莲和大碾盘刚进门时,伙计见二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委实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此时见阿莲出手如此阔绰,马上转了脸色,陪着笑对阿莲说:“有,有,咱这里有上好的烧酒和黄酒,这位太太,您需要什么酒呢?”

阿莲想了一下说:“那就各样都来一壶。”

伙计大声说:“好嘞,我先带您去房间歇息,酒菜备齐我去叫您二位,不,是您三位。餐厅就在左手边的过道尽头,我给您开个雅间。”

阿莲点头说:“好吧,现在带我去客房。”

伙计把阿莲送进客房后,便匆忙去厨房通知备菜。

客房打扫得干净而整洁,阿莲把女儿放在宽大的床上,她也就势扑倒在床上。阿莲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舒适的感觉,她在床上尽情地舒展自己的身体,连日来的惊惧与劳累,让她很快就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先是婆婆慈祥的笑脸和公公威严的面孔在阿莲眼前交替出现,继而是黄河的滔天浊浪向她奔涌而来,阿莲惊慌失措地躲避着涌向自己的巨浪。这时,她忽然看见浪尖上托着一个人,那个人拼命地向她招手呼喊;起初,阿莲觉得被托在浪尖上的人是大碾盘,但又不像他,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阿莲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不,这张脸阿莲见过,的确见过。阿莲努力地回忆着,是他,是他,阿莲此刻已是魂飞魄散,那张脸就是她在秦宅时梦里见过的恐怖的脸,没错,就是那张脸......

笃笃的敲门声把阿莲从噩梦中唤回,她忽地坐起身,女儿在她的身旁啼哭起来。阿莲惊出了一身冷汗,门外传来伙计的吆喝声:“太太,饭菜准备好了,您过来吧。”

阿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地,然后抱起女儿,转身拉开门走出客房。伙计带着大碾盘也从过道里走了出来,伙计毕恭毕敬地对二人说:“您二位这边请。”

伙计引着阿莲和大碾盘来到餐厅的雅间里,大碾盘看见满桌的酒菜,身体哆嗦起来。伙计屈身说:“二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我。”说完走出雅间,并轻轻地把门拉上。

阿莲抱着小团圆坐到雅间最里面的座位,看见大碾盘直挺挺地矗在门口一动不动,阿莲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坐下!”

大碾盘低下头,一手扶着桌子,慢慢地斜欠在椅子上。阿莲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提起一把铜酒壶,把壶嘴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说:“这个是烧酒,那壶一定是黄酒了,你喝什么酒?”

大碾盘盯着阿莲手里的酒壶,低声说:“还是,还是烧酒吧。”

阿莲把酒壶递向大碾盘说:“你自己倒,我喝点黄酒。”

大碾盘颤抖着接过酒壶,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又哆哆嗦嗦地把酒壶放下。阿莲在自己的酒盅里倒了黄酒,她举起酒盅,对大碾盘说:“你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恩不言谢,如果我这辈子没有机会,等我女儿长大了,也要报答你!我代我们全家,敬你一杯。”

阿莲说完,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大碾盘端着酒杯的手不停地颤抖,酒溢出了许多,他一言不发,咬牙把杯中烧酒咕咚一声喝了下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阿莲见他这样,以为他不胜酒力,便极力劝他吃菜。

大碾盘拿着筷子的手,仍然在不停地颤抖,阿莲想找个轻松的话题,来缓解大碾盘绷紧的神经,她想了想说:“你的名字是父母取的吗?虽然挺有意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着叫不出口。”

大碾盘准备夹菜的手停在空中,他眨巴着有些深陷的眼睛说:“我妈在碾盘上生了我,所以就叫大碾盘。”

阿莲扑哧一声笑了,她说:“明白了,这个是你的乳名,那你总得有个大名吧。比如说我吧,小时候人家都叫我阿莲,上学时,我就有了个大名,叫纪美莲。”

大碾盘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腮帮也随着咀嚼轻微地蠕动。他似乎在思考阿莲的问话,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而是在品味菜肴的味道。

阿莲见大碾盘开始吃菜了,便知道自己的办法已经奏效,于是追问道:“你就没有大名吗?”

大碾盘怔了一下,自己提起酒壶,把酒杯倒满,摇摇头说:“没有,你要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就叫我驴子吧。”

阿莲被大碾盘逗得把刚夹进嘴里的菜都喷了出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大碾盘却无动于衷,继续夹菜慢慢咀嚼。

阿莲止了笑,又端起酒盅说:“再敬你一杯,这杯敬你是个好人。”

大碾盘一仰脖把酒喝干,自己又把酒添满,两杯酒下肚,他的脸色越发变得青白。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大碾盘忽地站起来,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面目变得狰狞可怖。他起身时,面前的酒杯被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伙计匆忙从外面跑进来,呆愣愣地站在门口,被大碾盘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作声。

大碾盘恶狠狠地问伙计:“外面是什么声音?”

“是,是,是送葬的人在放鞭炮......”

阿莲早被大碾盘的模样惊得呆在了那里,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曾在梦中看见的那张脸,而此刻大碾盘的情状,不正是方才的噩梦再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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