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乡间景色仿佛遭受了可怕的诅咒,或许还要比这更糟糕。就像一位母亲亲切、可爱的面容,经过临终前的痛苦挣扎,最后重现生前的美丽和平静一样……想到这里,阿莲禁不住打起寒战来。

路边不断有人和动物腐烂的尸体出现,饥饿和疲惫让阿莲变得近乎麻木,每经过一片树林,她都觉得里面游荡着无数个亡灵,斜阳透过静静的树叶射来不祥的余辉,也许那些亡灵正在盯着缓慢行驶的马车,阿莲似乎感受到这些游荡着的亡灵,眼睛被鲜血和黄尘蒙蔽着,目光呆滞,恐怖异常。

“子恒,子恒!”阿莲低声呼唤着丈夫的名字。

她多想尽快找到秦子恒,她心中祈求老天保佑,能让她的家人平平安安。她心里幻想着见到秦子恒的那一刻:他把自己和女儿拥入怀中,他宽厚的胸膛为她们母女遮风挡雨,她再也不必担惊受怕。秦子恒会用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抚摩自己,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秦子恒也会因见到从未谋面的女儿,激动得热泪盈眶......

阿莲用路边折下的树枝抽在疲惫的马屁股上,说什么也必须尽快赶路!她们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已经爬行了漫长而炎热的一整天,阿莲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扶着车辕,脑子里昏昏沉沉,机械地跟着马车缓慢地向前移动。

天快黑了,她们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前面还看不到一点村庄的影子,阿莲担心又将孤零零地在这荒野里露宿,这简直就意味着死亡。她用起了泡的手把缰绳握得更紧,同时不断地用树枝抽打马背,而一挥树枝,她的胳膊就热辣辣地酸痛难忍。

她越来越觉得,秦子恒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她唯求投入他的怀抱,卸去一身重负,已成奢望,但只要一听到小团圆从车厢里传出稚嫩的“咿呀”声,她便又浑身充满了力量,眼前的一切随之变得更加清晰。

汗水在扑满尘土的马背上,冲出一道道沟痕,受伤的马似乎也已筋疲力尽,它对抽打在身上的树枝几乎没了反应,只是勉强拖着四条腿蹒跚而行,不时给路上的石头绊得跌跌撞撞、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

前面隐约可见黑森森一大片树林,阿莲似乎重新看到了希望,她冲着车厢喊道:“月牙儿,村庄就在前面。”

月牙儿在车厢里逗着小团圆,一整天都没吃饱的小团圆只要睁开眼睛,便不住地啼哭,月牙儿用手指抚着小团圆的鼻尖说:“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到家你就可以饱饱地吃一顿了,团圆乖,不哭,不哭......”

走进树林,阿莲透过愈来愈浓的暮霭从树木间望过去,前面的村庄仍是一片死寂,看不到一点灯火,随着离村庄越来越近,阿莲在黑暗中尽自己的目力搜索,终于又模模糊糊分辨出一幅,这可怕的一天下来,已变得十分熟悉的景象:眼前的村庄也是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喂,喂!”阿莲使出全部力气喊道。“喂,喂!”

吓得战战兢兢的月牙儿拍着车厢带着哭腔低声叫着:“别喊了,大奶奶,别喊了,天都黑了,不晓得有什么会回答你。”

“我的天啊!”阿莲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喊,并且顿时周身起了鸡皮疙瘩,阿莲思忖:“她说得对,什么都有可能从那儿冒出来。”

月牙儿撩开车厢前的小窗帘,对阿莲低声说:“大奶奶,这个村庄也被大兵焚烧洗劫了。”

阿莲没有回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赶路。

她们经过村庄时,阿莲心中保留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化成了泡影,跟她们当天经过的所有村庄一样,这个村庄也遭了兵荒,人去屋空,剩下一堆废墟。

阿莲的心头升起了一丝绝望,哦,秦子恒,你在哪里?妻子和女儿在这条魅影憧憧的路上爬行逃难似地去追寻你,你是否知道,你是否还在人世?如果你还活着,那么你在哪里?如果你已不在人世,是否也与其他士兵一起葬身沟壑?阿莲的思绪,像田野里杂乱的荒草,肆意在头脑里生长、漫延......

阿莲的神经有如绷紧的弦,当村口的大树后面突然发出响声时,那根弦差点断裂。月牙儿隔着车厢小窗口尖声大叫,她紧紧地搂着小团圆,垂下头,一只手按住小团圆啼哭的小嘴,浑身颤抖着低声哀求:“求求你,别哭了,别哭了......”

紧接着,大树后面一声低沉而凄凉的闷吼冲进她们的耳朵。

阿莲大胆地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一头母牛从大树后面探出了头,阿莲回身说:“月牙儿,别害怕,是头母牛。”

阿莲的声音由于惊慌变得沙哑,月牙儿松开捂在小团圆嘴上的手,小团圆“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月牙儿抬起头,透过小窗口往外看,果真是红白相间的母牛站在那儿,母牛也惊恐地望着她们,随后又哞哞地叫起来,声音充满了悲伤。

“它是不是受伤了?它的叫声听起来这么哀痛。”阿莲问月牙儿。

“大奶奶,我想应该是它的奶胀得厉害,它是被奶憋的。”

“月牙儿,你会挤奶吗?”

“大奶奶,我见过别人挤奶,我没挤过。”

这时,马车已经走到母牛跟前,母牛警惕地看着走过来的马车,看样子想转身离开。

“大奶奶,没错,你看它的奶子都快胀破了,所以它才叫得那么悲伤。”

“奇怪,大兵怎么没把它抢走呢?”

“大奶奶,也许大兵来村庄时,它还在山上呢。”

阿莲一边勒住马,一边点了点头说:“月牙儿,你说得有道理。”

“大奶奶,你为什么要停车?”

“我们带它走,你说行不行,月牙儿?”

“为什么要带它呢?”

“月牙儿,你不想喝牛奶吗?”

“大奶奶,可是,它不会轻易让你靠近的。”

“月牙儿,不要大声说话,我试试。”

阿莲把缰绳绾在车座上,绕到车后,从车厢的包袱里取出一条长裙来。阿莲毫不犹豫地抓住裙边撕扯,还放在嘴里咬,直至布料裂开一道口子,给撕下长长的条。阿莲狠命地咬,使劲地扯,最后长裙在她手中变成许多带子。她把这些布条子打结接长,丝毫不顾她的手酸麻发颤,手上的泡被磨破了,不停地往外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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