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送走了周婶子,去肉铺割了半斤连紫带青的便宜猪肉,她心里想,反正是治病,也不是吃,病死的猪肉不碍什么事;婆婆又去中医铺称了二两黄连,她让伙计给她挑细沫子称,软磨硬泡了半天,少给伙计半吊钱,才心满意足地提着猪肉和黄连回了家。
婆婆切肉时,看到中间有一块很红的,一刀冽了下来,留着给公公做疙瘩汤吃。
婆婆窝在灶炕里,搭起瓦片给雨茹焙药,屋子里刹时烟熏火燎起来,躺在炕上的雨茹被呛得缩成一团,咳嗽不止。
五包药都吃了,雨茹仍不见好转,婆婆整天唉声叹气,无精打采。
这天,原来给公公当徒弟的小四子带着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走进屋,小四子大声说:“师母,我带来个高人,让他给双子媳妇看看吧。”
婆婆吃惊地看着小四子说:“好几年没见你了,冷不丁地从哪里来啊。”
小四子没回答婆婆的问话,而是一本正经地说:“师母,云游真人的道行可不一般,凡经他指点,求财的发财,求姻缘的意中人就会找上门,问病的三天内保好,只有师母您老人家想不到,没有云游真人做不到的。”
这个叫云游真人的道士,身上穿着蓝袍大衫,外面罩着个棉袄,神情庄重严肃,使人一看见便要尊之为师。
婆婆问云游真人,“大师是哪座山上来的?”
云游真人答道:“贫道从崂山来。”
小四子接过话茬说:“师母,您就别疑惑了,您出去随便提云游真人的名字,远近皆知;不论什么病痛或是吉凶,只要一抽云游真人的帖儿,是生是死就知道了,人家是张天师的亲传。”
云游真人没说话,只微微地点点头;婆婆赶紧往里屋让,小四子说:“师母,我原和云游真人有交情,听说弟媳病了,就特意上门请云游真人来;师父师母对我小四子的恩情,胜过亲生父母,您家的事就是我小四子的事,给弟媳看好了,咱们皆大欢喜;我外面还有事,您放心让云游真人给弟媳妇看病,我就先走了。”
小四子和婆婆说完话,趁着婆婆转身去倒水的功夫,给云游真人递了个眼色,然后扭头就往外走。
婆婆挽留小四子说:“一起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小四子已经走出院子,大声说:“师母,为了去请云游真人,已经耽搁我好几天了,我得赶紧走。”
婆婆低声说:“小四子自个儿要是不来,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婆婆端着水走进里屋,云游真人已经盘腿坐到炕上,摘去捂着耳朵的皮帽子,露出扎在头顶的发髻。
云游真人示意婆婆也坐到炕上,他从衣袋里摸出四个一模一样的红纸包,依次排在炕上。
云游真人说:“四个红包里包着药面,药面颜色各异,有黄、红、绿、蓝四种颜色;抽到黄的是黄金富贵,红的是红颜不老,绿的就不大好了,绿色是鬼火嘛,蓝的就更不好了,铁脸蓝青,不死也得见阎王。”
云游真人说完,就让婆婆替病人抽一帖。
婆婆行思着,这倒也简单,她想赶快抽出一帖来看看,命定是死是活,多半也能知道个大概。
婆婆刚伸出手,云游真人说:“抽一帖十吊钱,抽到蓝色的,要是嫌不好,还可以再抽,每帖仍是十吊钱……”
婆婆愣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吞吞吐吐地说:“抽帖还,还要钱啊。”
云游真人闭着眼肯定地说:“抽一帖十吊钱。”
婆婆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那儿,她的脑袋里好像有好几个人吵起架来。
一个说:“十吊钱一帖可不是玩的,一吊钱能买二十块豆腐,十吊钱就是二百块豆腐,妈呀,要是这样的话,就是天天吃豆腐都能吃半年多呢。”
一个说:“要是买口小肥猪,精心地喂养它个一年半载的,那就是千八百吊了……”
一个说:“就是不买猪,买鸡也好,十吊钱能买十几只鸡,鸡生蛋,蛋再生鸡,老天,那是多么多啊,数都数不过来。
又一个说:“一伸手,一张口,十吊钱就跟飞了似的,扔进河里还有个响动,还能看见个水泡;这不就跟飞了一样,这就好比自己头脑发昏,把钱丢了,或者是被小偷偷了,强盗抢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婆婆还是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她不是不抽了,她得先去把手洗一洗再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十吊钱的事啊;婆婆洗完了手,又去灶王爷跟前祷告了一番,才重新爬到炕上,坐好后,闭上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听天由命地向炕上的红纸包戳去。
婆婆第一帖就抽了个绿的,她一狠心,又抽了一帖,却是个蓝的,按云游真人的说法,蓝的不死也得见阎王。
面对无妄之灾婆婆欲哭无泪,她哀求云游真人有无破解之法,云游真人得意地说:“凡事都有破解之道,柳暗花明嘛;你把病人得病的经过告诉我,我就能找出应对的办法。”
婆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一五一十地把雨茹得病的经过说给云游真人,“她来到我家,我没给过她气受,要说哪家媳妇不是三天一顿打,两天一顿骂的;我也不过想给她个下马威,着实也打了她一个月,后来,后来我的手受了点挫折,就没再打她;没曾想过了二十几天她又走路一阵风,见人没羞没臊,我把她吊在大梁上,让她公公用马鞭抽了她十几鞭子;没过两天,她毛病又犯了,我就用烧红的烙铁烙她脚心,她在炕上躺了二十几天,这不,刚能下地,又病倒了,好几天不吃饭,身上滚烫,半夜里往出跑,大喊大叫要回家;请仙家也给看过了,说是她要出山;唉!大师,您说从订下她那天起,花费也可不少了,这要是有个闪失,那可…那可怎么…怎么办啊……”婆婆终于哭出声来。
云游真人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你把她打得太重了,她的身体虚弱,被游魂野鬼附了体,办法是有的,但是……”
婆婆瞪大眼睛问:“大师你说,你赶紧说怎么办?”
云游真人缓慢地说:“实施法术,需要张天师亲自隔空助力,最少得二百吊钱。”
婆婆扯着喉咙大声说:“天呀,二百吊,二百吊?”婆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游真人仔细地端详着婆婆的一举一动,点点头说:“最少二百吊。”
婆婆平静下来,冷冷地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云游真人看出婆婆决定舍命不舍财了,于是说:“你家媳妇已经命悬一线,如果她被鬼魂勾走性命,恐怕对你不好。”
婆婆说:“这,这对我有什么妨碍?”
云游真人笑了笑说:“你心安吗?”
婆婆说:“我豁了老命给她治病,治了病治不了命啊!”
云游真人说:“阎王会看到你媳妇脚心的疤痕,你这是虐待,现世现报,婆婆虐待媳妇,死了会下油锅的,婆婆虐待媳妇,阎王不会放过你的。”
云游真人越说声越大,他似乎都快喊起来,婆婆吓得哆哆嗦嗦地给云游真人跪下,眼泪一双一双地往下落,“这都是我一辈子没有积德,让儿女现如今遭罪,求求真人给我化散化散,真人法力无边,让我家媳妇死里逃生吧。”
云游真人淡定地说:“家里的钱够吗?”
婆婆一叠声说:“够,够,够……”
云游真人说:“把家里的大缸挪到院子里,烧开一锅水,给她洗澡;洗澡时我作法驱逐鬼魂。”
这时公公也收车回来了,婆婆让公公帮她把大缸搬到院子里,自己去灶炕里加柴烧水。
婆婆烧开水,进屋把躺在炕上的雨茹衣服扒光,她抱起光着身子的雨茹,把雨茹放进院子里的大缸里。
这时云游真人也出了屋,站在大缸旁边,两根手指竖在鼻子前,闭着眼嘴里念起咒语,突然他的眼睛睁开,大喝一声:“洗澡。”
婆婆端着一大盆滚烫的开水从屋里出来,蹒跚着向大缸走去。忽然院子里响起“通”的一声,竟然有一个人被从院墙外扔了进来,摔到院子里。
婆婆吓得一惊,一大盆开水都浇到云游真人身上,云游真人穿着棉衣,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脚底像似安了弹簧,一下弹起老高,并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院门“砰”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两个挎着枪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高个男人端起枪,瞄准云游真人,说:“田麻子,终于找到你了。”
云游真人被烫得呲牙咧嘴,又看到被人用枪指着,失魂落魄地说:“大,大爷,咱,咱素不相识,何必为难,为难呢?”
端枪的人冷笑着说:“我可认识你,你又跑这里骗人来,骗人不说,你还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我倒想一枪崩了你。”
这时被丢进院子里的人动了一下,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田哥,晋老爷,晋老爷派人,派人抓我们来了……”
云游真人的脸一下变得蜡黄,浑身冒着热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道:“大侠饶命,大侠高抬贵手。”
端枪的人说:“我不杀你,把你送到晋老爷那,你把骗晋夫人的五百块银元还上,以后就和我没关系了。”
另一个人走到云游真人面前,挥起枪托,狠狠地砸在他脸上,云游真人像面条似的,瘫软在地上。
昏昏沉睡的雨茹被婆婆抱到缸里时,刺骨的寒冷使她清醒过来,她用手把住缸沿,浑身颤抖地站在缸里,她的头恰好高出缸沿,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被丢进院子里的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婆婆惊叫道:“你,你是小四子?”
小四子满脸是血,往前只走了两步,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打倒云游真人的人把他捆起来,对端枪的人说:“俞大哥,咱们走吧。”
……
说到这里时,雨茹和秦子常紧紧地抱在一起,木屋外传来几声响亮的公鸡啼鸣,雨茹说:“少爷,鸡叫头遍了,睡吧。”
秦子常说:“来人就是俞成龙吧。”
雨茹说:“我看见他们要走,就拼命地大喊,‘救命,救命’,后来就晕死过去,等醒来时,俞大哥已经把我放在他的马上,他牵着马,离开了婆婆家;从那以后,俞大哥走到哪都带着我,他拿我当亲妹妹待,我这一生也报答不尽他对我的恩情。”
秦子常渐渐有了些睡意,这时晋雨茹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临近中午时,秦子常才睡醒,他翻身坐起,晋雨茹已不在身边;他看见有一支银簪放在枕边,秦子常拿起银簪,似曾相识,是的,他曾在梦里见过这支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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