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会是严厉又优秀的老师。

这些人,包括霍凌、唐季同,都会成为女儿将来的后盾。

他们不会背叛她的。

她也算是再没有什么可挂碍了的,她和赵玉珩长久对视着,心想,他的心境想必与她一样,若说有什么遗憾,便是他们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太少,却已是向老天挣来的。

他本短命之人,她本腹背受敌。

一开始于绝境之中互相依偎取暖,至今,他们都熬过来了。

姜青姝又抱了女儿一会儿,哄着她睡了,把她放在床上,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院子里,赵玉珩站在阳光下望着她,气质清冷,如松似鹤。

看她过来,便朝她伸出手。

“过来。”

“三郎。”

她把手递给他,食指相扣。

男人微微用力一拽,把她抱紧在了怀里。

他的下颌抵着她的额角,独属于他的沉香气息弥漫在鼻尖,姜青姝抬起手臂回抱着他,把脸颊放在他的心口,安心地听着他的心跳。

两人就这样抱着。

久久无话。

有些话不必说,彼此都明白,他们早就足够强大,不需要对外来寻求慰藉,此刻,只需要静静地互相依偎一会儿,便足够了。

许久,她才问:“真不回宫吗?”

他若想回宫,君后假死的缘由,可以由她来解释。

再不济,不解释也行。

反正她现在大权在握,谁敢说什么。

“不用了。”赵玉珩摸了摸她的额发,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眉心,“何必自找麻烦,对你威严有损,我就这么复活,又让那些往宫里送过子弟的大臣们怎么想?”

姜青姝:“管他们怎么想。”

他低笑,又说:“霍凌呢?你日后还想重用他,予他赫赫兵权,人人皆知我与他的关系,你便不怕霍凌有所羁绊,被说成是第二个赵家?”

姜青姝:“……”

这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哪怕她在位的时候没事,等下一代帝王时,便又是另一种光景了,赵玉珩的避嫌并非没有道理。

“那你……”

“我会在宫外陪你,直到最后一刻。”

他身体先天不好,还能活多久,他也不知道。

天定血脉的帝王注定活不过四十五,那么,便让他姑且立下一个二十年的目标,守护她到最后一日。

没了那些威胁,她也可以时常自由出宫,与他团聚。

到那时,一家三口,无拘无束。

够了。

当年被囚于深宫的赵三郎,绝不敢幻想能有这样美好的结局。

姜青姝与赵玉珩温存片刻,便叫醒了女儿,牵着她要离开,小丫头早就被爹爹叮嘱过很多次,知道马上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临到此时,不哭也不闹,只是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

她仰头问姜青姝:“母皇,我以后还能常见到爹爹吗?”

姜青姝说:“能的,但朝儿要记得,你爹爹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

小丫头重重点头。

“这个爹爹教过,朝儿明白的。”

姜青姝莞尔。

还这么小,却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个机灵省心的孩子,赵玉珩把她教得很好。

远远的。

守在马车周围的霍凌与梅浩南看到陛下牵着一个小丫头出现,皆是一怔。

梅浩南倒不算多惊讶,下意识看了一眼边上的霍凌,那小将军早已瞪大眼睛,瞠目结舌,俊逸的侧颜此刻显得有几分呆滞滑稽。

他浑身僵住,直到陛下牵着她走到近前来,身边的梅浩南当先单膝跪地道:“臣见过小殿下!”

小殿下……

殿下……

能被称为殿下的,这么小的孩子,那还能是……

霍凌浑身僵硬如木头,迟疑着,单膝跪了下来,这一跪,便径直与小殿下的双眸平视,看到这张已有几分像她爹娘的脸,一刹那心肺皆震,魂飞天外。

“她是……”他喃喃。

姜青姝说:“这是先君后给朕留下的孩子,这些年,朕一直让人把她养在宫外,也是时候接回宫了。”

竟真是殿下的孩子。

霍凌瞬间五味杂陈,唇颤了许久,眼睛微微泛红,却不知如何反应。姜令朝攥紧母皇的手,好奇地望着眼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将军,虽然疑惑,却很乖地没有说话,小小的年纪,已有几分父母沉稳淡定。

许久,霍凌终于抬手,垂首沉声道:“臣霍凌,拜见殿下!”

姜青姝看着少年强行抑制内心情绪的模样,知道他还要消化一会儿,只怕事后还有很多话想问她,也不曾说什么,只对梅浩南道:“梅卿去驾车,朕即刻回宫。”

梅浩南:“是!”

姜青姝抱着女儿亲自上了马车,梅浩南驾车折返回京,霍凌骑马跟在一侧。

只是走着走着,霍凌回首,看到方才陛下出来的那个破旧小院外,又停了一辆马车。

有人上了马车。

似乎是个男子。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晰。

霍凌心口一窒,浑身的血液顿时叫嚣奔涌起来,缰绳深深勒入掌心,几乎要出血,混乱的大脑勉强扯出一丝神智,对马车内的陛下道:“陛下,请恕臣暂时离开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臣稍后自行领罚。”

说完他就一扬马鞭,朝着那边追了过去。

梅浩南:“喂,你——”

梅浩南还想拦,觉得这小子怕不是疯了,又仗着陛下宠他是吧?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车内传来女帝沉稳的声音,“不必管他,让他去。”

她早有所料。

他早就怀疑赵玉珩没死,那不如让他亲自去验证。

不去了却心结,之后便不能心无旁骛。

姜青姝端坐车内,目光穿过车窗上的软烟罗,远远注视着少年策马远去的身影。

“驾!”

霍凌用力甩着马鞭。

马蹄荡出一片烟尘,寒风肆虐,刮着耳膜,少年的衣袂在风中翻飞,速度快如幻影。

远处的那辆马车也越来越近。

最后他猛地一拉缰绳,横剑于马车前,不去看那神色惊愕的马夫,扬声一字一顿说:“在下霍凌,还请阁下出来一见!”

空气安静了须臾。

一只手掀开车帘,霍凌死死盯着那只手,全身的血液都汇聚在心口,就差叫出声的一刹……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远远看去,与赵玉珩身形相似,近看却完全不同。

他朝着霍凌拱手,恭谨道:“在下是陛下安排的这些年负责照顾皇长女殿下之人,对霍将军早有耳闻,不知将军拦着在下,是有何贵干?”

霍凌:“……”

霍凌张着口,愣了许久,终于,眼底的光黯淡下去,摇头道:“无事,是我唐突。”

他随后又去了那个小院。

却发现院子里早已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让他看出昔日那人存在过的影子。

原来殿下真的没有复活。

只是他想多了。

霍凌扯了扯唇角,有些荒诞地自嘲:他在想什么呢?他一心希望殿下还活着,是因为殿下对他有恩,对他而言是老师、是兄长、是恩人,可他怎么好意思再见殿下,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对陛下……

霍凌本找个合适的机会,就对陛下坦白的。

去梁州的日日夜夜,他无一不在想着陛下,一想到她可能厌弃自己,便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锥心般的痛苦。

再迟钝的少年,也有开窍的一天。

霍凌想过,殿下已经不在这么久了,陛下又这般孤独,他这样,也不算太对不起殿下,他私下里甚至问过了妹妹,对此,瑶娘只说,让他去自己去跟陛下说,便知道了。

他去说了便知道了,这一腔真心,能不能有一个结果。

便是没有结果,他也会像段将军一样,永远地守着陛下和她的江山。

霍凌马上就要说了的。

此刻,少年站在这空荡寂寥的小院子,想起方才被陛下牵着的小殿下,忽然自嘲又释然般地笑了笑,终于理解了裴大人。

“罢了。”

什么罢了,他也没说。

少年翻身上马,再次扬鞭,朝着陛下的方向追去。

这一次,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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