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有点恍惚。

崖间寒风肆虐,刮得人脸颊发疼,却给少年微微压低的嗓音添上一丝凛冽与肃杀。

姜青姝扬起头。

“阿奚……”

从她的角度上,只看到少年流畅的下颌线、浓黑纤长的睫羽。

他暂时没有看她。

此刻他们还在下坠。

少年长发高束,衣袂和乌发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眉心微皱,横她腰间的手臂蓦地用力,带着她快速旋身。

这处悬崖绝壁,能借力的树枝极少。

少年面色沉静,毫无波澜,仿佛丝毫不将这样的情况放在眼里,腰侧长剑骤然出鞘,带出一抹冷如月华的白光,唰地擦过她的眼角,极快地拂过周身崖壁。

耳畔剑锋“刺啦”一声,擦出刺耳火花,最后稳稳卡入石缝。

他提起轻功,足尖一踏崖壁上长剑,如轻鸿点水,轻盈地顺风腾起。

长剑末端拴着细链,在少年以轻功掠起刹那稳稳收入掌心,快得生出残影。

他就这样带着她稳稳地在悬崖之飞掠,好像天地间的一双交缠难分的飞燕。

头顶云遮雾绕,早已看不清崖上情景。

下面则是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但姜青姝一点也不怕。

她望着少年的侧颜,想着:两年真快啊。

那个海棠树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年侠客,依然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仿佛从未离开过。

很快,阿奚带着她轻盈地落在崖底。

他放开她,她也松开攥得汗湿的掌心。

二人无声对望。

四周流动的风忽然停滞下来,天地间的声音也变得极为遥远。

姜青姝注视着眼前这张许久未见的脸。

少年天生眼尾飞扬,漂亮得极尽张扬、极尽热烈,一双黑瞳清亮湛然,利落、朝气,而坦荡。

五官的线条比起从前硬朗成熟了几分,却更加好看了。

也许是眼前这一幕太不真实,她忍不住盯着他瞧。

她瞧了太久,少年先没忍住,抬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鼻尖,轻笑着弯腰凑近:“七娘,你看什么呢?”

这小子,说话时懒散又轻快的调调丝毫未变,一刹那钻进她的心底,好似扎根深处的草木遇到阳光,开始重新复苏过来、蓬勃生长。

姜青姝忍不住莞尔。

“阿奚。”

她又叫了他一声。

张瑜眨眨眼,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在。”

姜青姝说:“好久不见。”

张瑜“嗯”了一声,也说:“好久不见。”

其实两年并没有很久,但是对于心怀思念的人来说,已经好像过去了大半辈子,恍若隔世。少年注视着眼前心爱女子的容颜,她也变了一些,却与他心底所爱的模样,毫无二致。

姜青姝微微笑着看他,“阿奚,谢谢你来救我。”

张瑜看着她,似乎也想笑,却又笑不太出来,想起方才他亲眼所见她被逼跳崖的那一幕,便觉得心里酸酸胀胀,异常沉重。

他说:“他们要杀你,我看到了。”

他顿了顿,又垂睫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兄长也不行。”

姜青姝听张瑜这么说,忍不住望着他的眼睛,看清他眼底的茫然与难过,抬手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我知道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知道张瑜会看到。

她是故意的,算好了要让他看到。

早在霍凌出京时,姜青姝就让他去寻找张瑜,告诉他,她会有危险,需要他的帮助,并且不可以惊动张瑾。

她知道,云游四方的少年看似踪迹难觅,但只要想找,就能很轻易地找到他。

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关注她。

实时里的张瑜已经成了天下第一高手,独步天下,在世人眼里洒脱而神秘,来去不留痕,然而他每路过一个客栈茶肆,都会打听当今帝王的近况。

有时姜青姝会觉得自己太残忍无情,大概坐再那把龙椅上,就注定了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身边能利用的一切,只要能让皇权尽握于她手。

明明不想让阿奚卷入纷争,却还是依然选择把他也卷进来。

姜青姝的手掌摩挲着张瑜的侧脸,瞳孔里情绪很深,张瑜垂睫沉默许久,才抬起右手,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他闭上眼睛,脸颊在她的掌心蹭了蹭,触感暖暖的、痒痒的,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蹭。

“七娘。”他低低地说:“这一路上,我不敢歇一口气,就怕会来晚一步,我都不敢想……”

姜青姝打断他,微笑着说:“但我相信阿奚,你一定会及时赶来的。”

“嗯。”张瑜望着她,眼睛里是湿漉漉的光,“不管我在哪,只要是你,我都会来。”

没有人知道,几日前的张瑜刚见到霍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时的张瑜藏在暗处,本不欲现身,若非霍凌派人大肆放出消息,又以桂花醑在茶楼作引,让他察觉与七娘有关,他也不会在郊外现身,挡住霍凌的去路。

霍凌见了他,便勒缰立马,简言意骇,说陛下有难。

张瑜抱剑立于树梢头,居高临下:“何难?”

霍凌直接道:“张司空有谋反之心,欲弑君夺位。”

张瑜浑身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霍凌与他交情不深,并不会开这种玩笑,张瑜微微眯起眸子,盯着对方的脸,似在分辨真假,许久才认真道:“我明白我阿兄,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也许,是七娘和他有误会。

在这少年的心里,兄长纵使权倾朝野,也绝无称帝之心,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跨过谋反这一条底线。

他若弑君,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兄长纵使也有阴私算计,却也不是那么不顾天下安定的人。

然而他的反应却令这霍小将军冷笑起来,霍凌冷冷看着他,只扬起下巴,问道:“是与不是,不如眼见为实,如今陛下要见你,你去不去?”

“去。”

他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朝她赶赴而来。

直到亲眼看见兄长的人包围行宫,亲眼看着她被逼着从悬崖上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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