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草木花草郁郁葱葱,日头却灼人,一片青瓦白墙之下,起伏的蝉鸣声掩盖住了急促的脚步声。

张府下人皆噤若寒蝉地远远守着。

郎主商议重要大事,靠近偷听者皆直接处死。

张府书房内。

光线黯淡,烛影孱弱。

张瑾的脸逆着外头的日光,显得晦暗而阴沉,无端端让坐在此处的人感到一阵窒闷,压迫感顿生。

以葛明辉为首的诸位武将陆续闻讯而来,此外,户部尚书崔令之、刑部尚书汤桓在内的一些朝中份量极重的文臣也来了。

有个让他们一听便立刻醒神的消息。

——张司空要对小皇帝下手了。

众人心潮翻滚,久久难以平静,想法各异。

大家皆混迹朝堂多年,人人皆想过司空权势至此,早在新帝登基之初便能离帝位一步之遥,有人想反,有人觉得不得不反。

但同时,也无人敢提这样的想法。

——因为擅动天定血脉,悖逆天命,必得天诛。

那个位置,坐与不坐,皆看信不信神佛,又是否敢一人迎千夫所指,冒天下之大不韪实现皇图霸业。

但哪怕这次张司空不弑君、没有登极之心,既要动手,必是要彻底来个大洗牌,把如今野心勃勃、威胁张党的小皇帝,彻底架空成被毫无还手之力的傀儡。

届时有无“皇帝”这个身份在身上,张司空皆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独掌国家大权。

周铨一直侍奉在书房的角落,静静听着郎主安排吩咐,如何调兵包围行宫、控制小皇帝、稳住京城局势,一系列安排极为缜密,即使小皇帝对张瑾谋反有所准备,想必在明日入夜之后包围行宫,也会彻底措手不及。

“听清楚了么?”

张瑾交代完事情,声音依然透冷。

葛明辉当先拱手道:“末将明白了,稍后末将先去暗中知会梁将军,让他早做准备,就等明日天还未亮时下手。”

崔令之忖度道:“小皇帝心思深沉,只怕也有所准备,包围行宫之后,必须隔断京城和行宫之间的所有消息。”

“那是自然。”葛明辉冷笑道:“末将今晚便去京兆府走一趟,让李大人明日一早便关闭城门,暗中调度好兵马,以防消息传入京城生出事端,金吾卫那边,先绑了申超,免得此人坏事。”

申超和裴朔走得近,此人也算是女帝的人,如今刚被提拔为金吾卫将军不久。

几人计策既定,便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周铨听了全程,听他们计划中倒是没有明说弑君夺位,不由得问道:“郎主此番是打算先囚禁皇帝么?”

张瑾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没有说要弑君。

也没有明说是要登上帝位。

周铨心思一动,又试探着问:“明日清晨包围行宫,郎主可要亲自过去?”

他还要不要去见她呢?

这一次,张瑾闭了闭眼睛,脸色泛白,睫毛微微颤着,许久,才好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去!”

他若去见了她,只怕又要动摇心软。

听她花言巧语地说些什么,或是看着那双倔强的眸子,就会忍不住想抱抱她、柔声哄哄她,与她和好。

她骗了他太多太多。

一路利用他,哄骗他,直到成为他心间的软肋,再不济拿她拿自己威胁他,也会奏效。

所以这一次,张瑾宁可先不见她。

“这一次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心软了。”张瑾含恨说。

周铨这才放心,又恭敬问道:“郎主何时去杀赵玉珩?”

张瑾冷道:“今夜启程。”

等他杀了赵玉珩,再去见她,既然她那么在乎赵玉珩,千方百计地护着此人,那他就偏要亲口告诉她赵玉珩的死讯。

让她死了这条心。

既然已经招惹他,那她只能和他生死纠缠在一起。

周铨面色含笑,倾身道:“奴这就去安排准备。”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

——

夜凉如水,月亮悬于中天之上。

纵使是夏夜,行宫位于山间,夜间气候也是出奇地冷,沉寂夜色里,有不寻常的脚步声在极快地穿梭过重重宫殿,飞快逼近。

右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收到消息,得知今夜司空张瑾就要派人包围行宫,困住女帝,提前支开御前守卫的左千牛卫大将军梅浩南,并在行宫门口徘徊着,等待时机。】

右武卫大将军葛明辉和左卫大将军许骞一同带兵冲入行宫,一路斩杀守门禁卫,长驱直入,右千牛卫大将军梁毫见状只是装装样子,没有认真阻拦。】

沉沉兵器甲胄声,在这沉寂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姜青姝猛地睁开双眼。

她掀掉被子,从龙床上迅速披衣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兵甲交接声、禁卫惨叫声、以及四散奔逃的声音混在一起,随即紧闭的殿门被猛地撞开,狂风直直灌了进来。

姜青姝立在殿中,乌黑长发不束,散开在肩背上,直垂于地,单薄的衣摆被风吹得鼓起。

她额前几缕碎发被吹得凌乱,半遮双眸,因衣冠未整,平素令群臣感到畏惧的女帝,此刻竟看起来有几分孱弱单薄。

但气场依然冰冷,令人不敢逼视。

她眯起双眼,看到夜色之下手持刀剑的几位将军。

“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

她平静道。

纵使下定决心,他们对上皇帝冰冷狠厉的视线,也会忍不住挪开目光,葛明辉按着刀剑上前,冷冷道:“陛下,请恕臣等无礼了,您暂时哪里都不能去。”

“是吗?”

姜青姝心里觉得好笑,眉梢微微挑起,“让朕猜猜看,葛卿背后的人应该是张司空,张瑾这是终于忍不住要造朕的反了?”

葛明辉不置可否。

姜青姝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许骞,“朕一直以为许卿为正直清流,想不到也与叛党同流合污。”

许骞面色僵硬,清白交错一阵,垂首不语。

姜青姝又上前一步,微微扬起下巴,冷笑道:“几位将军并非愚钝之辈,为何要跟着张瑾当这个乱臣贼子,遭万世唾骂?!若是此刻收手还来得及,朕有惜才之心,尔等若是悬崖勒马,朕还能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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