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似笑非笑地瞧应戈一眼,又瞧向张瑾,笑容里带着几分深沉的意味,寻了个地方悠然坐下,说话的语气分明极为平静,却让周围跟随的宫人侍卫皆感到不安惶恐。
她又抬眼瞥了应戈一眼,清淡地抛了一句:“见了朕,倒也不知礼数。”
女帝话音一落,梅浩南便立刻上前,强行抓住应戈,把他强行摁在地上。
“陛下在此,还不跪下!”
男人方才的傲慢态度荡然无存,被梅浩南死死押在地上,脸上满是屈辱之色,却根本无法挣扎。
愤怒且耻辱。
“司空才来不久吧。”她笑着注视着应戈,“此人骨头太硬,不知道司空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让他听话?”
张瑾颔首,“自然有。”
张瑾侧身,目光透过半开的门,一眼看到外面萧瑟破败的院落、以及那中央凹凸不平石子路,淡淡道:“臣以为,要先让他认清现状,忘记曾经的尊荣,让他知道,在这里只有陛下才能掌控他的生死。”
“不妨先让他在外面跪上几个时辰,直到他习惯跪在陛下跟前。”
“好主意。”
姜青姝笑着挥了下手,身后的侍卫走过去将人一左一右地拉起来,往外拽去。
应戈一双眸子近乎要喷火,恨不得活撕了她,姜青姝却依然笑意盈盈,托腮瞧着这一幕。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亡国之君跪在那里。
男人牙关紧咬,双目通红如欲滴血,浑身上下被铁链缠绕勒住,深深地嵌入紧实的肌肉里。
身材倒是不错的。
肩宽腰细,穿这么单薄,哪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姜青姝调笑了句:“长得倒是不错。”
一侧的张瑾听到这不着调的话,不禁皱眉。
应戈哪里被人如此羞辱过,还是个女人,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小皇帝,双目赤红,字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如杀了我!”
姜青姝一手托腮,笑得灿烂:“杀你?朕拿你的命又有什么用呢?朕不但会让你好好活着,还会让天下人觉得朕‘善待’了你,让他们都知道朕有多仁慈。”
她比应戈强的就是,她知道赢人心。
其实折辱他人并非姜青姝的爱好,两国之间兵戎相见,可应戈本人与她却没有仇怨,折辱他甚至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快感。
瞧着院落外的人影,她眼睫微落,眼神无端有些漫不经心。
她有心事。
张瑾静静看着她的侧颜,许是感觉到了些许她心里的深沉之意,一直不曾主动开口说话。
她忽然屏退两侧宫人,笑着看向张瑾:“方才应戈说的话朕没听全,只听到了后半句,忽然就在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倘若司空答应了他的要求,今日被俘虏的人是朕,司空会怎么对朕啊?”
她这话像是在说着开玩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在宫人都退下的时候私下里说,就好像是情人之间的呓语。
他会怎么对她啊?
方才姜青姝瞧着院子里正在受辱的男人,不禁在想,如果此刻丢失帝位的人是她,她是不是也会遭遇类似的折辱?
一定会的。
不管赢了她的那个人是谁,她都一定会被迫放下自尊、卑躬屈膝。
哪怕那个人是……
她望着张瑾,想起方才无意间听到的话,唇角散漫的笑意越发灿烂,眼底的温度却在渐渐转冷。
日头有些烈,外头的男人额角淌着汗珠,渐渐支撑不住,若不是被铁锁勒着,只怕就倒在了地上。
室内。
张瑾落睫看着少女格外年轻朝气的脸,半晌却无奈道:“我若舍得对你做什么,那倒好了。”
也不至于自苦到了这个地步。
但偏偏就不舍得。
这段时间,张瑾知道她一直在忙太原府的事。
甚至在裴朔初步镇压叛乱和暴民之后,她还让裴朔继续坐镇太原,没有立即召他回京。
如此反应,想必已经知道了铁矿山的真相。
太原府。
张瑾清楚那里的始末。
起初,发现铁矿的刺史之所以在任上猝死,并非单纯是因为疾病。
那些人在暗中捣鬼,虽并非张瑾授意,但太原牧曾屡次主动向他献过一些贵重之物,言语行为之间都有向他投诚示好的意思,希望他在京中多关照一二。
张瑾虽培植党羽,却不喜给自己找麻烦,他敲打过他们数次,一是命当地新任刺史尽快平息动乱,二是在裴朔过来之前就停止那些可笑的戏码,莫要把自己的脑袋玩掉了。
可惜,裴朔早有后手,提前去了太原府,将各州皆走了一遍,什么都没瞒过他的眼睛。
那些蠢货自己捅的篓子,便只能自己担着。
至于总领河朔军务事的闻瑞,张瑾对他很放心,只要没有他的亲笔手书,闻瑞绝不会私自掺和太原府的事,做一些谋逆之举。
张瑾不会谋逆。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亲口对阿奚说过的话。
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少年背起行囊打算离开时,又回头问了他一句:“阿兄,你不会造反的,对吗?”
张瑾说:“不会。”
少年便笑了,“我就知道,我最了解兄长了,不管外面那些人怎么揣测兄长,兄长都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少年在雪夜里的眼眸被灯烛照亮,好像聚着两团明灿的火焰,“还记得小的时候,兄长总是跟我说那些侠客的故事,让我长大以后,也做一个正直之人。”
张瑾并未多言,只是朝他笑了笑。
外面的人都说张瑾狼子野心。
只有他的亲弟弟,一直都无条件地信任哥哥不是这样的。
他们张家世代列祖列宗,皆是正直清流,所以张瑾绝不允许阿奚沾染那些污秽算计,哪怕在阿奚看不到的地方,他早已满手鲜血。
已经这样了,他没有办法。
唯谋逆这一层底线,他不能越,更不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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