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听说昭德将军当初也是战功累累。”说起殷湛,姜景睿似乎很有兴趣,他道:“不知道殷大哥会不会日后也成为将军。”

他本不是这般无聊的人,就连当初知道她是薛芳菲,关于她和沈玉容之间那些过往和恩怨,姬蘅也没有多问一句,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要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姬蘅不同,他像是对和他无关的人没有一点好奇心,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漠不关心地在一边看着。

他亲热地称殷之黎为殷大哥,似乎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姜梨听在耳中,心里却不以为然,谁说将军的儿子就是将军了?姬蘅的爹还是金吾将军,这么多年,也没看姬蘅拿起长枪。金吾将军的虎符到现在还没找到,姜梨心中一动,该不会姬蘅藏着什么后招,说是金吾将军的兵马都废了,其实不然,就等着有朝一日和殷湛对起来的时候,突然出现?

“殷之黎看上去还不错,我听说,你们家人也很喜欢他。”姬蘅道:“你完全没有喜欢的意思?”

但这样子,洪孝帝肯定会生疑的。姜梨的心里都是胡思乱想着这些。屋子里不知不觉得安静下来,不再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凝重的,时间这样流逝下去,也不知下一刻会不会敌军就破开城门,在燕京城大开杀戒,谁也说不准自己能不能活得过今夜,当然不会有心思说说笑笑。就连外面那些小事和丫鬟也都沉默了,每个人都望着院子里的天空,猜测着外头可能出现的每一分情况。

他的动作随意,语气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姜梨并没有注意,她想了一会儿,才看向姬蘅,认认真真地道:“国公爷知道的,作为薛芳菲的时候,我已经狠狠吃过了一次苦头,要轻而易举地动心,实在是不怎么容易。”

国公府里,倒是和从期一如既往。没有人特意聚集到一个位置,也没有将府上所有的侍卫都调动起来。只是姬老将军去书房里转了转,走到了那身金色的甲胄面前,爱惜地摸了摸,最后走到墙边,在挂了满面兵器的墙上,找到了一把长刀,他把长刀抽出来,就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院子里,长刀许久没用,都有些生锈。他就挽起袖子,坐在院子里磨刀。

“除此以外?”姬蘅挑眉,身子往背后一靠,把玩着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道:“对殷之黎这个人,你有没有动心?”

黑沉沉的夜,这么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坐在院子里,慢慢地磨刀,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若是有人走过,怕是要吓破胆。国公府里的下人们却早就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挂在屋檐下的那只八哥,今夜看见人却没有说什么漂亮话,只是在笼子里扑腾个不停,似乎有些焦躁。

“我没有什么想法。”姜梨道:“殷家现在是什么底细,还不知道。姜家要是贸然与殷家结亲,倘若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就难了。”

叫阿昭的少年半夜也从屋里惊醒了。

姜梨看着他,姬蘅似乎全然没有被这个消息所影响似的,甚至还有心情来问她这些事。姜梨的心里便浮起一个自嘲的笑容,他果然随时随地都可以抽身离开做局外人,姜家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出可看可不看的戏。他对自己尚且称得上是朋友,也曾为自己做过很多事,但在情感方面,他却永远恰到好处地止步于此。

宅院外面,隐隐也传来人喧闹的声音。他摩挲到床边柜子上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上,就看见屋外似乎有人影,阿昭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司徒大夫?”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饶有兴致地问。

那人影本来要走过去的,闻言顿了一下,折返回来,推门走了进来。看见阿昭如此,司徒九月皱了皱眉,问:“你怎么醒了?”

姜梨咬了咬牙,道:“也许是。”

“外面很吵,我才醒了。”他看着司徒九月穿着打扮十分完全的模样,奇道:“司徒大夫这么晚还要出去,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给你看的夫君?”姬蘅笑问。

“成王造反,今夜动手,外面乱得很。”司徒九月看了他一眼,“你继续睡吧,别出来了。”说完就要关上门,走出去。

既然他已经知道,姜梨之前的纠结和难以启齿,这会儿索性全都用不上了。她便点了点:“也许是。”

“等等。”阿昭叫住她。

姬蘅竟然知道这事?也是,他若是有心想要打听什么事,只要是有迹可循的,自然可以打听得到。况且他对殷湛一家一开始就如此关注,想来殷家的一举一动,姬蘅也都掌握在手心了。

司徒九月不耐烦地问:“你还有什么事?”

姜梨猝然抬头,对上姬蘅漂亮的琥珀色凤眼。他眼里的情绪深深,姜梨看得不甚分明,但觉得他这话里的意味,也有几分试探和挑衅。

“成王造反,这府里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吗?”阿昭问。

“殷家不会是要和姜家做亲家吧?”姬蘅似笑非笑道。

司徒九月好笑,道:“你要是担心你自己有什么危险的话,大可不必,这里是国公府。燕京城里,不会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就连皇宫也比这里危险。你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敢闯进来要你的性命,别说成王还没攻进城,就是成王攻进城了,只要你在这府里,也没人敢动你的性命。”

她本来也可以坦坦荡荡地把这话说出来,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阿昭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再怎么铜墙铁壁,总也是人做的,有时候出事并非人本事不好,只是怕被人钻了空子,猝不及防。”他笑了笑:“我便是如此。”

“本来也没什么往来,至于现在……”姜梨一怔,她当然是晓得为什么。因为姜家人为她相看的“如意郎君”就是殷之黎。

这下,轮到司徒九月发怔。

她的恼火姬蘅好似没有察觉到,只问:“殷家兄妹为何突然去姜家?姜元柏和殷家,好似过去没什么往来。”

“司徒大夫是大夫,也是女子,若是遇到危险,怕是难以自救……”

姜梨想起此事来,心里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恼火。要怪就怪姬蘅自己,那一日分明可以不下马车的,若是他不下马车,殷之情没有看到姬蘅,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事。

“你该不会是要我留在这里吧?”司徒九月一扬眉,“你如今连走路都不能够,如何保护我?”

姜梨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告诉殷之情他的身份就是大方了?姬蘅成日里穿得那般招摇,只要有心,稍微打听一下都能打听得出来。况且殷之情问自己,难道她还能说不是?要知道当日她和姬蘅站在一起,分明和姬蘅就是认识的。要是不告诉殷之情,殷之情只怕会认为她是故意的。

“我并非要说此话,我只是让司徒大夫去找武功高的人,不要独自一人待着。不过,倘若府上无人,司徒大夫遇到危险时候,恰好我在身边,即便我没有办法下床走动,也失去了武功,帮司徒大夫挡刀挡剑也是可以的。”

姬蘅看着姜梨,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大方。”

他这话要是寻常男子说出来,女子难免会觉得对方有些油嘴滑舌,分明是故意讨人开心。然而阿昭说出来,却十分真诚,让人相信,他的确就是如此想的,而且说出来就能做到。

“说过了,我若是不告诉她,她也迟早会知道。”

“我不明白,”司徒九月平静道:“你与我非亲非故,照你这么说,却愿意为了我牺牲生命,这是为何?就凭我救了你一条命,你就要这般回报?”

“你告诉她了?”姬蘅问。

“司徒大夫就算没有救我的命,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也会帮忙。因为司徒大夫是女子,而我是男子,男子应当保护手无寸铁的老人孩子和姑娘,不是么?”

“走的时候,她向我打听了你。”姜梨道:“她问我,那一日跟在我们身边的你,是什么身份。”

他的眼睛明亮,在一片喧闹声中,却尤为坚定。真是奇怪,分明是武功全废了的人,现在又不能走路,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真正地保护得了谁的。但司徒九月却觉得,在这人身边,倒是格外安心。

姬蘅盯着她,没有说话,笑容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心思。

她道:“那你就说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六岁的时候,我的亲叔叔就杀了我爹,为了夺走我爹拥有的一切,你可知道我做了什么?”

“今日殷家兄妹来我们府上了。”姜梨道:“殷湛的女儿,就是那一日我们在街道上,救了小尧的姑娘。”

阿昭摇头。

姬蘅换衣服换得很快,他又披了一件红色的外裳。他的衣裳几乎全都是红色,只是金线银线绣着的花纹不一样,姜梨托腮看着他,他挑眉,一边坐下来,一边问:“看我做什么?”

“我给他们厨子下了药,威胁厨子在他们的吃食里动手脚,加了我特意做好的的毒药。给他们一大家子吃了,我婶婶和她的儿子女儿全吃了毒药,若是没有解药,三日之内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我以为他会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回妻儿的性命,这样也就算是为了我爹报仇,谁知道他还真是无毒不丈夫,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妻儿活活疼死。”

刚刚做好这一切,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阿昭看向司徒九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桌上的茶是热的,还有两只茶盅,似乎他早就知道姜梨会来,便提前摆好了两只茶盅。向来都是他给姜梨倒茶,这一回,姜梨便也给两个茶盅斟满茶水,把一杯放在对面。

“这之后,他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抓到我,杀了我。因为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威胁。我从家乡逃出来的路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我从六岁起,就开始杀人了。我的确没有武功,追杀我的人都是高手,却全都死在了我的手中,就是因为,我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件物品,都可能有毒。”

和他本人很像。他也不写什么诗词,看样子,好像是戏里的词句,姜梨看了看,就放在了一边。

她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事,仿佛再寻常不过了,“我知道你想做一个侠士,可能你从前就是这样的人吧。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救助弱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满足了你做英雄的心思,也救了人的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他的里衣上了沾染了不少泥土,姜梨可以用水洗手,他却不得不换一件衣服了。她就坐在姬蘅的书桌前,他的书桌上也有一些写着字的纸,应当是他用来练字的纸。姜梨拿起来一看,姬蘅的字出乎意料的漂亮,而且笔锋浓艳,颇有杀气。

“我可不喜欢这样,”司徒九月道:“我从小认定的就是弱肉强食。我不需要旁人来救,谁要是害我,我就杀谁。我与你不是一路人,你也不要想着保护我,拯救我了,对我来说,那很可笑,也不需要。”

他的书房还是一如既往的肃杀冷清,和他容貌的艳丽格格不入。姜梨到了书房以后,姬蘅却没有进去,他道:“我先去换件衣服。”

她道:“你好好休息吧。”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走了出去。

姬蘅和姜梨走到了书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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