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小心翼翼地问:“娘,小梨是不是不喜欢郡王世子?我是觉得,这郡王世子是真不错啊,放眼燕京城里,也找不出比这孩子更好的第二个人了。眼下小梨也正是到了婚嫁的年纪,我看世子对小梨也蛮好的,小梨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转头只怕是会被人捷足先登啊。我是她婶婶,我还能害了她不成?娘,再说今日你也见到了,世子的确是个好的,对吧?她怎么就不喜欢呢?”

一路上,倒是没看见几个下人,毕竟也是深夜,下人们都睡觉去了。如赵轲这样有任务在身的下人,也不是人人都是。

这个孙女,比她想象的更为倔强,大约是因为姜梨并没有全然地原谅当年姜家对她的误解和忽视,她对姜家,也没有很深的感情。似乎为姜家着想,只是因为基于本身的善良,但就凭着这份善良,要她为姜家赴汤蹈火,这孩子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她只会转身就走,就像现在一样。

待走到了花圃边时,赵轲道:“到了。”

姜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姜梨道:“没见着国公爷。”

姜梨转身走出了晚凤堂。

“在那。”赵轲示意她看。

她占了姜二小姐的身子,就帮姜二小姐洗清莫须有的罪名,找出杀害叶珍珍的凶手,帮叶家摆脱麻烦。但她可不欠姜家什么,自然犯不着为了姜家赔上自己的一生。

花圃的边缘处,正有一个人,因他不是站着,身边的花草又高,姜梨一时半会儿没有看见。于是她走近了几步,就看见姬蘅半跪在地上,一手拿着一把铁铲,在挖土。

姜梨闻言,心又冷了半截。似乎身在大户人家,总要把家族荣耀摆在第一,于是自己的一生就该被牺牲了。且不说真正的姜二小姐会作何选择,如今的姜梨,已经不是真正的姜二小姐。如果真要追溯那位姓姜的女儿,早已在一年前,无人问津的青城山,死在那一场落水过后的风寒中了。

姜梨吃惊:“你家大人怎么自己做起花匠来了?”

姜梨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姜老夫人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她道:“记住,你是姜家的女儿,你姓姜。”

赵轲没有回答,可能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姜梨却想,这人莫不是心血来潮,大半夜的在自家院子里种花。她走近了,姬蘅大概也是怕地上的泥土弄脏了衣裳,没有穿外袍,只穿了黑色的里衣。看见姜梨,他笑道:“来了。”

姜老夫人沉默片刻,道:“你先回去吧。”

“这是什么名贵的花?”姜梨问:“值得国公爷亲自来种。”

姜梨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按捺下去,幸而没有人发现她的心中所想。

“也不是很名贵的花。”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掘土,姜梨看见他周围放着的,不是花苗,分明是一棵树苗。倒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树,也就小孩子那么高。

倘若……殷湛是下一个成王呢?

姜梨小时候,也是跟薛怀远薛昭在桐乡种过树的,因此也能一眼就看出来,姬蘅可能是第一次种树,办法实在不对。关键是他还悠悠然然的,仿佛十分不在意,随手弄着,不知道要弄到天荒地老去。

姜梨微微一笑,没有反驳,这话反驳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算姜家真的希望她能嫁给殷之黎,姜梨也认为,不应该在眼下这个时候急急忙忙表态,至少等成王事情过后,看殷湛是个什么态度再说。

人的闲情逸致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姜梨实在看不下去,挽高袖子,道:“你松手,我来吧。”

“我只是怕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姜老夫人道。

姬蘅手一松,姜梨接过小铲子,她比姬蘅挖得快,动作也熟稔,很快就挖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恰好可以放进两个树根大小。姬蘅就在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她,一边若有所思。

“祖母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你以前种过树?”

姜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姜梨半晌,才道:“二丫头,你说这些话,真的是为了姜家着想?”

“种过。”姜梨道:“和父亲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杏树,可惜没过几月就死了。倒是后来种了一株葡萄,长得很好,秋日里,父亲要拿这些葡萄送给别人。”

一番话说得卢氏瞠目结舌,她道:“哎呀,小梨,你说得太过了,哪有那么厉害……”姜元平没有与她说过这些,她是觉得姜梨有些危言耸听,但看着姜梨不像是说谎的表情,下意识地又有一点相信了,于是便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不知所措地看向姜老夫人。

倘若姜家人在此,闻言大概会一头雾水,姜梨何时和姜元柏一起种过树了,况且种树这种事,大户家的小姐也不会亲自动手的。但眼前的是姬蘅,姬蘅是知道她曾是薛芳菲,许多事情也不必隐瞒,他听得懂。

“祖母,我说过了,郡王世子好与不好,都与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必去评判他如何。”姜梨的语气仍然平静,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然,她道:“不过站在姜家这头来看,却不适合与殷家人做过多交往。陛下本来就对姜家猜忌未了,殷家现在的势头如今没人能看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仍然觉得,姜家还是不要自讨苦吃。”

姬蘅果然就笑了,他说:“有意思。”

姜老夫人温声问道:“那么,二丫头,你认为郡王世子有什么不好?”

“我也没想到国公爷会在深夜里这么有兴致,特意来种花,”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你不会叫我夜里来,就是帮你种树吧?”

这是为何?

“怎么会?”姬蘅懒洋洋道:“我本来打算自己种的,不过你好像很有经验。”

而今日,她连一个温顺的表面上的笑容都没有,几乎是明明白白地表示抗拒了。

姜梨不说话了,她挖好深坑,让赵轲去拿了一壶凉水来,往坑里浇了一点,让姬蘅与她一起扶着这棵树苗放到坑中扶正,才开始填土。

姜老夫人却是看出了一点端倪。姜梨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姜家人的用意,而她这般问话。却是极为反常的。要知道姜梨纵然骨子里倔强,但平日里至少在外表上温顺听话,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再怎么不好的情况,也能从从容容,笑眯眯的,姜老夫人就是看中了姜梨的这份从容不迫。

文纪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院子里,看着姬蘅和姜梨的模样,问赵轲:“大人在做什么?”

卢氏轻咳了一声,道:“小梨,你向来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反而糊涂了起来?郡王世子怎么和你没有关系了,你……”接下来的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八字没有一撇的事,真说出口,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姜梨的名声?

“和姜二小姐一起种树呢。”赵轲抱着手臂道:“姜二小姐也真是很能耐了,你看她种树的模样,比你我还要熟稔。还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你说是我们太无能了,还是姜二小姐太奇怪了?”

屋子里的两人都是一愣,站在门边的白雪和桐儿面面相觑。

文纪不说话。

姜梨淡淡道:“祖母,郡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与我有关系么?”

花圃里,姬蘅填好最后一块土,问姜梨:“这样就好了?”

“夏郡王的确很会教儿女,这一双儿女,都很出色。”姜老夫人看将姜梨,“二丫头,你认为郡王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再浇一次水吧。”姜梨说道。

卢氏看着姜梨,喜滋滋问道:“小梨,这位郡王世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仅生得一表人才,还温文有礼,看着是个好孩子,娘,你说是不是?”

她拿了水壶,仔仔细细地,不紧不慢地再浇了一遍水,确定把树苗都浇透了,这才放下水壶,她道:“这下好了。”

她其实知道姜老夫人要说什么,屋子里的男眷都离开了,自然是因为不方便听她们要说的话。

夜色下,她的额头渗出血亮晶晶的汗水,种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请,而她也不是拿着铲子做做样子而已,她是真的用了力气。她倒是和那些装模作样,动不动就身娇体软的小姐们不一样,虽然很累,却还是坚持下去,倒是比那些人更有生命力。

姜梨走到了屋里。

姬蘅微微一笑:“可能等你长大了的时候,它就长大了。”

姜老夫人招了招手:“二丫头,你来。”

他说的是树苗。

等天色渐晚以后,殷家兄妹要告辞了。姜梨送他们兄妹二人出门,等回到晚凤堂以后,只有姜老夫人和卢氏在。

姜梨转头去看那棵树苗,树苗的枝叶都是青翠的,威风拂过,枝叶晃动,像是一瞬间也有了生命,在这姹紫嫣红的花圃里,它不是最亮眼的一个,却好像是最富有生机的一只。

只是朋友和夫君的区别,姜梨还是明白的。

姜梨看着它,道:“只是不知道它长大的时候,我又在哪里了。”

殷之黎没有刻意地靠近她,对她的态度很友好,但也维持在一个有礼的位置,仿佛对待一位朋友一般,让人生不出反感。姜梨知道这种感觉,就像叶世杰、闻人遥对于她一样,甚至殷之黎还能做得比他们更好,更让人舒服。

姬蘅看向她,女孩子的语气是真的怅惘,还能听出一些不舍和茫然,仿佛下了一个决定,立刻要远行,然而临走之前到底有些不舍。

世上知足常乐的人不多见,能苦中作乐的人更是少有。眼见着姜老夫人和卢氏眼中的满意之色越来越浓,姜梨却表现得越来越沉默。

她转过头,看向姬蘅,道:“现在我们能谈谈,你今夜叫我过来的原因了吧。”

殷家兄妹在姜家的这顿家宴,算是宾主尽欢。这对兄妹说话很有意思,既有趣又有礼,还十分有耐心。当年先帝让昭德将军去西北这样的苦寒之地,当然算不得什么好去处。但当席中姜元平问起他们在云中的生活来时,兄妹二人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怨愤或是不甘,反而甘之如饴,仿佛对他们的生活很满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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