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

狐狸突然仰天尖啸一声,摔倒在地上,红光闪现,从妖身变回了人身。

鲜血从他双耳中缓慢流出。

“小?酒!”柳寒妆慌忙上前去,摔跪在身边。

姜拂衣还在原地站着,风一吹,微晃了下。

倒下之前,便已经落入燕澜怀中,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姜拂衣只觉得天旋地转,迷迷糊糊,脱口而出:“大哥,我好难受……”

几个字,燕澜眼眶酸涩,眼泪险些?落下来。

若不是遇到姜拂衣,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脆弱。

燕澜收紧手臂:“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姜拂衣也不知道。

之前和漆随梦两?相忘,是在她假死昏迷以?后,沧佑才彻底标记漆随梦,姜拂衣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失去记忆的。

这一回,她的感知十分清晰。

自从六爻山醒来,这一年?多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倒退着回放。

最终退回到六爻山初遇柳藏酒的那一天。

姜拂衣的意识逐渐昏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燕澜的容貌。

视线太过模糊,她只能抬起手,试探着去摸他的轮廓。

燕澜主动?将侧脸贴在她手心里。

姜拂衣以?拇指描着他的眉骨:“我好像成功了,瞧见没有,我们石心人就是比逆徊生更强。”

“嗯。”燕澜搂紧她,“如果石心人是大荒怪物,一定是《归墟志的榜首。”

“不对?,如果我们真是怪物,那就赢不了了。”姜拂衣被他勒的喘不上气,感受到他在颤抖,撑起全身的力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去做你该做的吧,我心中有北斗星……”

她的手臂滑落,陷入昏迷之中。

燕澜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她颈窝里。

地面忽然接连颤动?了几下,又是从魔鬼沼方向传递来的。

这回,应是那几个怪物在破九霄鸿蒙阵。

燕澜快速平复心情,依照和姜拂衣的计划,抱着她走向柳寒妆。

燕澜将她轻轻放下地,让她靠着跪坐在柳藏酒面前的柳寒妆:“柳姑娘,阿拂和小?酒很快会醒。醒来以?后,将丢失两?人相识以?来的所有记忆。依照道理,小?酒会忘记逆徊生对?他的驯服,恢复理智。”

柳寒妆睁大双眼。

燕澜伸出手,将乱发别在姜拂衣耳后:“不能确定小?酒认识阿拂之前的记忆,会不会立刻复原,需要你这位亲姐姐来安抚他,讲明?眼前的危机。小?酒不惧怜情,可以?前往温柔乡,请你告诉他一定要相信阿拂,协助阿拂,听她的话。”

柳寒妆搂好姜拂衣:“那小?姜怎么办?”

燕澜道:“你只需管好小?酒,阿拂戒心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多说无益。”

柳寒妆问:“连你也不信?”

燕澜苦涩道:“阿拂之前沉睡,是被小?酒唤醒的。我与她相见,是在她认识小?酒以?后,她连我是谁都不会记得。”

柳寒妆难过道:“为了救小?酒,你们两?个……”

燕澜不等她说完:“若不是小?酒,阿拂不忘记我,怎么去温柔乡?”

听了这话,柳寒妆心中更难受:“小?姜的记忆,岂不是要退回到刚从极北之海上岸,十一岁时?一醒来,便要去温柔乡,面对?两?个强大的怪物?”

“我和她已有对?策,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柳姑娘放心。”燕澜忍住心中不舍,站起身,“这里交给你了,我们要赶去魔鬼沼。”

燕澜很想等到姜拂衣醒来以?后再去,心中希望她醒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但对?一个要去和怜情较量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漆随梦终于忍不住喊道:“燕澜。”

燕澜脚步一滞,朝他望去。

漆随梦的视线,从姜拂衣脸上收回去:“如果我关上了大狱大门,今后,我是不是不欠你什么了?”

燕澜的眼珠疼了下:“我从来没说过你欠我。”

燕澜不太喜欢漆随梦,对?他没有好脸色,源自私心。

有些?是因为阿拂,有些?是因为父亲。

漆随梦道:“不管什么原因,谁都认为我是获利者,我就该矮你一头,该觉得对?不起你,该对?你心存感激,否则我就是自私自利的混蛋。”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过,“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别人的看我的眼光,会让我觉着珍珠也会这样?看我。”

以?至于漆随梦现如今,越来越厌弃自己。

只想着怎么将血泉还给燕澜。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姜拂衣将他们两?个都忘了。

一切回到了原点。

漆随梦早就觉得不公?平,姜拂衣若不是忘了他,不会那么轻易接受燕澜。

他又有机会了。

然而心里这关,还是过不去。

漆随梦再问一遍:“关上那扇门,我是不是就不用再饱受指责了?”

燕澜知道他忽然燃起的斗志源于何处,不想在此时与他争论?什么,只说:“先渡过这一劫再说吧。漆随梦,没必要非得证明?什么,能活着最重要。虽然我不喜欢你,也想你活着,你是父亲的心血,你好好活着,他煎熬的一生,才有意义?。”

漆随梦听他提起父亲,心中霍然一痛。

燕澜张开翅膀,一跃而起,朝魔鬼沼飞去:“走吧。”

暮西辞御剑腾空,追上去。

刚飞出万象巫的高墙,听见燕澜问道:“关于武神想您重新回到封印里的事情,您有什么想法?”

暮西辞早已拿定主意:“我赞同,我会给人间带来灾难,确实不适合在人间逗留。既是劫数,便该化解。”

燕澜见他态度坚定,说道:“您是不适合在人间逗留,但也没必要在封印里消磨至死。我觉得,您可以?去大狱里。”

暮西辞愣了下:“你是说,此次关门,我留在里面?”

燕澜问:“还是您认为单独封印更好?”

暮西辞无语:“封印里动?弹不得,唯有沉睡,还被封印削弱,静等消亡。有谁会认为单独封印更好?”

燕澜:“沈云竹。”

暮西辞:“……”

燕澜:“那您是愿意去大狱。”

暮西辞:“当然。”

当年?就想去大狱,那里是个完全仿照大荒建造的虚幻空间,是他熟悉的世界。

且听说内部遭到毁坏,也会重新修复,很方便他定时释放体?内的劫火。

可是九上神不同意,认为劫数本该消亡。

暮西辞曾被纵笔江川陷害,犯下杀业,心中自责。

何况他早已觉得了无生趣,便坦然的接受了单独封印。

暮西辞再问一遍:“你确定我可以?留在大狱?令候说的?”

“我说的。”燕澜私自拿的主意,“令候他们是不敢将您放入大狱,因为您往常太过孤僻,他们不了解您。担心您哪天待烦了,或者受到刺激,会损坏大狱的大门,是个不稳定因素。”

但这一路走来,燕澜了解他,信任他,“令候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我不会,阿拂更不会。有您在内,我们反而更安心。”

暮西辞看向他,眼神微微透出动?容。

燕澜真诚的目光下,隐含着一些?不舍,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暮西辞忽然停了下来。

朝背后的万象巫望过去。

他原本以?为,在狱门即将合拢时,他还要出来的。

还会见到柳寒妆。

方才离开时,都没有和她告别。

暮西辞想回去和她说几句话。

踟蹰许久,最终加速朝魔鬼沼飞去。

燕澜却停了下来,使用秘术,隔着万象巫高耸的城墙,和柳寒妆密语传音:“柳姑娘。”

——“他们还没有醒。”

燕澜告诉她:“我和焚琴前辈谈妥了,他不再被单独封印,我同意他今后去往大狱生活。”

——“这太好了。燕澜,真的谢谢你!”

从声音可以?分辨的出来,柳寒妆起初是喜悦的。

忽然想到,大狱大门即将关闭。

她又陷入沉默。

燕澜说道:“大狱大门没那么快关上,需要时间。柳姑娘,小?酒醒来以?后,便不再需要你做什么。若你愿意,可以?立刻去往魔鬼沼,趁大门关闭之前,入内。”

——“我可以?进去?”

燕澜解释:“那是一个虚幻世界,谁都可以?入内。只不过里面全部都是大荒怪物,比大荒时代更没有约束和规则,信奉着弱肉强食。人类进入,生存不易。然而有焚琴前辈在,依照《归墟志,他在大狱里基本没有对?手,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柳寒妆仍然沉默。

燕澜道:“我过来之前,将此事告诉了你大哥,他说看你自己的意思。”

——“我夫君怎么说?”

燕澜:“他不知道我告诉了你。我故意等飞出万象巫才说,一来,是不希望他因为等待你的决定,故意延迟关门的时间。这一点,希望你谅解,毕竟我们为此付出了太多,尤其你大哥……”

——“你不必解释,我懂,你做得很对?。”

燕澜继续说:“第二?,是想着你万一并?不想去,焚琴前辈理智上认为你是对?的,知道这样?对?你更好,心中恐怕也会难过……”

停顿片刻。

——“如果我错过了这一次,大狱的大门,永远也不会再开了么?”

燕澜说道:“环锁链暂时断裂,稍后还会绕开北海重新连上。因此大门关闭以?后,单独封印的怪物不死,大狱大门不宜再次打开。根据闻人前辈判断,可能需要五六千年?。”

——“五六千年??”

燕澜“嗯”了一声。

柳寒妆是一株仙草,寿元很长,再加上是被长寿人心血浇灌养成,更长。

但五六千年?,估计是撑不到。

“无论?是我还是阿拂,昙姜前辈、闻人前辈、商前辈……不管我们谁还活着,今后的目标,都会是尽早将他们诛灭。这个时间,定是提前的。提前多少?我无法准确的告诉你,一半,是有可能的。漆随梦早已是半神之躯,哪怕不修炼,寿元也很可观。他若有本事关门,便有能耐开门。”

——“你的意思是,等单独封印的怪物消亡以?后,大狱的大门,可以?再次打开?”

“可以?。焚琴在门后,门外?也有人守,速度打开,速度关闭。”燕澜分析过后,如实说,“有一定风险,但也有操作的空间。可是时间太远,是否物是人非,哪些?会变,哪些?不会变,谁也说不准,不如眼前更容易掌控。”

——“我知道了,多谢你。”

燕澜不再多言,振翅继续飞。

……

万象巫内,柳寒妆一手搂着姜拂衣,一手握着柳藏酒的手,眼泪落下来都没手去擦。

她呆坐了一会儿,头顶上方的传送法阵,漩涡再次涌动?。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落了下来:“三妹!”

柳寒妆抬起头:“二?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二?哥况子衿之前被独饮擅愁打伤,本体?鉴真镜开裂,一直在本体?内休眠。

早些?时候知道逆徊生要去攻温柔乡,大哥明?明?说将镜子藏了起来,藏去很远的地方。

况子衿落在她身边,蹲下来,探了探柳藏酒的气息:“大哥强行把我喊醒,我才知道出事了。他说我重伤未愈,在温柔乡帮不上忙,让我来万象巫。还说你能做的,我也能做,小?酒交给我。三妹,你想做什么,就去就做吧。”

柳寒妆哑了哑,哽咽道:“大哥那样?,小?酒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况子衿叹口气,攥起袖口擦去她的眼泪:“大哥从前将咱们三个撵出去,不就是揣着和怜情同归于尽的心,提前想让咱们学会自立么。可惜没能等到他修成无情道,研究出对?付怜情的武器……我知道你心疼小?酒,他现在是咱们三个中最强的,守护神器和封印,今后成了小?酒的责任,他再也无法踏出温柔乡。但今后有我陪着他就够了,哪能全都耗在那里?”

柳寒妆低着头,心烦意乱。

况子衿又说:“三妹,你换一种方式想,焚琴进入大狱,你负责监督他,敦促他一起守大狱的内门,同样?也是守封印,并?没有辱没咱们的家门啊。”

“行了,你先闭嘴。”柳寒妆难以?控制自己的焦虑,“我现在很烦,你让我安静会儿。”

况子衿忍不住:“我忍住痛苦好心开导你,瞧你这脾气。说真的,也就那个怪物整天有耐心惯着你。”

柳寒妆瞪他一眼。

地上蜷缩着的柳藏酒,似乎被他们吵到了,睫毛一颤,嗓子眼咕哝了一声。

“小?酒?”兄妹俩同时看向他。

况子衿更是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晃了晃。

柳藏酒挣扎着睁开眼睛,等逐渐能够视物,头脑也清醒一点,倏然从况子衿怀抱里弹开,落在不远处,戒备的望着他们:“你们是谁啊?”

不对?。

他该问自己是谁?

他的脑袋为何一片空白?

况子衿:“小?酒,我是你二?哥。”

柳寒妆:“我是你三姐。”

两?人关切的盯着他。

尤其柳寒妆,眼泪珠串似的落。

“二?哥”和”三姐”,不断在柳藏酒脑海中回荡。

柳寒妆提醒:“你感知一下我们的气息。”

柳藏酒听话的感知了下,他们两?人虽然不是狐妖,但好像和他的妖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寒妆因为搂着姜拂衣,不方便朝他走过去,招了招手:“过来。”

这宛如招呼小?狗一般的手势,柳藏酒竟莫名熟悉,自然而然的朝她走过去。

随后,他的两?只手,分别被他们两?人握住。

柳藏酒完全不想反抗,茫然无措的心逐渐沉静下来。

柳寒妆循循善诱:“乖,仔细想想我们是谁?”

柳藏酒仔细想。

慢慢的,脑海里涌上了从小?到大的一幅幅的画面。

柳藏酒的眼睛越睁越大,陡然甩开他们的手,朝自己大腿掐一把:“我知道了,我是在做梦!不,我肯定是被万象巫的法阵困住了!”

柳藏酒想起来了,他为寻三姐,来万象巫求借相思鉴。

无论?怎样?谈条件,那位叫做燕澜的少?君始终不肯借给他。

他无奈之下,只能潜入巫族的藏宝库,取走一柄剑,跟随那柄剑去找三姐。

然后……

这里是万象巫。

三姐在面前,二?哥也在。

重点是,他感觉到自己妖力强横,竟然已生九尾。

这幻阵也未免假的离谱。

柳藏酒“噗通”跪了下去,望着空荡荡的万象巫,做出请求的手势:“不知是巫族哪位大巫困住了我,我知道我不该偷东西,但我三姐失踪二?十年?了,我真的很想她。求您了,不论?相思鉴能不能找到我三姐,该受的惩处,我一定不会逃避!”

说着他还想磕头,况子衿将他拽起来:“小?酒,这不是幻境,是真的。”

况子衿将鉴真镜递给他,“你自己看。”

鉴真镜不仅是一面照妖镜,也可以?鉴别幻境。

而当柳藏酒握住鉴真镜那一刻,已然感觉到了“真实”。

“不是幻境?”柳藏酒愈发迷糊,抓了抓头发,“那这、怎么和我的记忆对?不上啊?”

他去看柳寒妆,“三姐?我是怎么找到你的?”

柳寒妆忍住鼻酸,低头看了眼姜拂衣:“小?酒,你现在仔细听我讲,你是中了石心人剑傀术里的两?相忘……”

她挑一些?要紧的,讲给他听。

柳藏酒一边听,一边吃惊的望着昏迷中的姜拂衣。

柳寒妆话音落下半响,他也没能回过来神。

柳寒妆推他一下:“小?酒?”

柳藏酒狠狠打了个寒颤,问道:“你是说,这一年?来,我为了帮朋友,连酒都戒了,拼命想要长出九尾。如今终于长出了九尾,我却将他们全都忘了?”

他仰头望向传送门:“你是说,大哥他……”

柳藏酒瞳孔紧缩,旋涡正在逐渐缩小?,变淡。

看样?子,传送门即将关闭。

“等不及了,我先将她带去温柔乡!”柳藏酒弯腰去抱姜拂衣。

岂料刚将她抱起来,姜拂衣倏然睁眼,一掌朝他肩膀拍去。

力道并?不重,仅是本能反应。

柳藏酒旋即后退,目光一凝,下意识防守。

旋即想起三姐告诉他的那些?往事,还叮嘱他要听姜拂衣的话,柳藏酒又迅速松懈下来。

“小?姜?燕澜说你们早有对?策,你应该会记得一些?吧?”柳寒妆在旁紧张的观察姜拂衣。

姜拂衣目光中充斥的戒备,比柳藏酒刚醒时更满。

听到“燕澜”两?个字,微微凝眸。

柳藏酒着急的指向上方:“姜姑娘,我大哥已近虚脱,传送门快要关了,我们要赶紧去往温柔乡,否则凭借飞行器和我的四条腿,追不上逆徊生。”

姜拂衣仰头望向上方的漩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须臾,姜拂衣忽然问他:“你是一条九尾狐狸?你是不是叫柳什么……”

他答:“柳藏酒。”

姜拂衣御风而起,朝传送门飞:“走!”

柳藏酒连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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