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年间,能吃光的东西都进了肚,哪里还能拿出供予祭祀的祭品呢?

“哥哥!”

女孩高高兴兴地扑向少年。

她的木屐带子已经断裂,头上的檀纸晃晃悠悠。

家里人习惯将所有营养都堆在这个女孩身上。她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全家人都以为她会活不过那个冬天,于是作为神主的父亲整日祈祷,期待自己的幼女能够活下来。

奇迹发生了,名为伊奈、和山同名的小婴儿安然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伊泽接住自己的幼妹。

少年清瘦的身躯如翠竹般挺拔,睫羽闪着碎金,清润的眼瞳是一眼明彻的泉水,他弯起眼,瘦削的手臂稳稳将伊奈举了起来,“慢一点。小心摔跤。”

作为神主的预备,他正在准备今夜的能里祭,伊奈也要在祭夜大典作为巫女亮相。

伊泽忧愁地摸着伊奈的脸颊,直到怀里的小姑娘不耐烦地叫起来:“哥哥,你好烦!”

“奈奈现在就嫌弃哥哥了吗?”他受伤地垂下眼。

拙劣的演技丝毫没有被伊奈发现,她慌张地捧着伊泽的脸颊:“没有!哥哥最棒!”

伊泽替她将木屐的带子绑好,拍了拍她的脑袋:“慢一点跑,不然你最棒的哥哥不在,你就只能光着脚跑啦。”

山下燃起灯火,祭典的仪式即将开启。今年不同往年,饥荒造就贫困,眼见着粮仓中的库存即将告罄,村长忧愁地做出决定,能里祭不能断。可规模却小了不少,亮眼的是神主家的一双儿女,兄长是难得一见的清隽少年,幺妹也乖巧懂事,在心情晦暗的民众当中无疑是一束灿烂的风景。

节日的氛围在伊泽戴着蛇神面具时达到了最高峰。

少年扮演冷静果敢的蛇神,击退围困村落的异兽,在叫好声中飒爽收刀。

祭台热热闹闹,祭台下,有人却在阴影中无声地静默着。

“蛇神是发怒了啊。我们必须要拿出今年的祭品。”

“粮仓已经空了,今年的稻谷也歉收……在这样下去,就要变成人吃人的景象了。”

神主沉默不语,清俊的脸上黯淡无光,他的眼中凝着血丝:“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伊奈也是受了蛇神的恩惠啊,让她去侍奉蛇神再适合不过了。”村长叹气,“就算天人永隔,但她已经是个合格的巫女了。”

神主咬着唇,眼中血丝爆裂:“可她才五岁啊!”

村长:“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你是神主,肯定比我们更懂这个道理。”

“我再想想。”

伊泽手里攥着面具,他用力地咬着手掌,克制自己即将发出来的声音。

这是什么?

混沌充斥他的大脑。

伊奈已经是个合格的巫女了,然后呢?让她去送死吗?

神明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们的期待,伊泽不敢断言祂是否真正存在,可他们是最忠诚的信徒不是吗?让妹妹献出生命换取蛇神息怒这件事——太荒谬了!

伊泽神经紧绷,拉着还在和同村孩子玩的伊奈回了神社。

他们一家住在神社的侧殿。伊泽先把伊奈哄睡着,自己在主殿等待父母回来。

他正坐着,静静地看着一脸疲惫的父亲:“您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神主失笑,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没有,快去睡吧。”

他和妻子一起用那样温柔而哀伤的眼神注视着伊泽,张了张口,却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们的尸体被发现于第二日清晨。

伊泽在主殿的祭台上发现了他们。

神主的肝脏盛在金器之中,他脸色苍白,神态安详,地板上干干净净的,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边上的妻子静默地坐着,见到伊泽,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对着伊泽艰难惨笑,她伸出沾了血的手指,似乎想像以前那样再摸摸他的脸。

她是大名家的庶女,嫁到这里来之后备受丈夫宠爱,孩子乖巧懂事,尽管在偏僻的乡下,她也过着舒适的生活。神主是她的天,是她的肩膀,是她的手足。

伊泽的身后站着高瘦的老人。她的手指一颤,露出更加绝望的神色。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丈夫毫无生机的尸体躺在她身边。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她为他换了衣服,将那张没有温度的脸擦洗干净。

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慌。

不能多想。

因为畏惧,她克制了自己的举动,抽出准备好的胁差,插入自己的心口。

血色飞溅。

此刻才是真正的地狱。

伊泽后退一步,身后是懵懂的伊奈。

她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

伊泽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没事,伊奈。”

他的声音温柔:“父亲母亲刚刚出门了,今天的早餐我来做。”

他推着伊奈回房间换下寝衣,用力掐住神经质颤抖的手指。如往常一样无可挑剔地完成了照顾妹妹的任务。

伊奈是个迟钝的小笨蛋,完全没有发现哥哥的假笑。在伊泽说今天她能在后山多玩一个时辰之后,高兴地带玩具冲进了杂草堆里。

主殿内,老者的目光犹如鹰隼,惨烈的陈尸现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反倒露出满意的目光。在发现沉默的伊泽后,他才露出亲切的笑容。

“伊泽,神社不能没有神主。你明白的吧?”

鲜血蔓延至脚下。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神坛上高坐着的神像如此肮脏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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