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们买了东西去看望罗青。

病房里没人,护士说罗青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又说时间差不多了,让他们把罗青带回来。

罗青已经好多了,精神恢复到可以一个人独处。沈良庭看到她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神情慈爱地看着不远处在草地上玩耍的一对双胞胎,双胞胎身上穿着病号服,大一点的小男孩手上抓着一只气球,小一点的男孩在后头追。

双胞胎从草地跑到路边,突然啪的一下,男孩不小心摔倒,手一松气球就飞走了,男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罗青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气球飞走的地方跑过去,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好在没走两步就抓到了气球。

罗青拿着气球走回去,拼命喘着气,步履蹒跚,她老了,大病一场,身体一瞬间衰弱,这样跑两步就很吃力。她弯腰把气球递给小男孩,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有着缤纷色彩的水果糖剥开糖纸喂给他,嘴上说,“阿璟乖,不哭。”

小男孩追回了气球,又吃到了甜甜的糖果,泪眼眨巴眨巴,然后破涕为笑了。

这时他的弟弟跑过来,有些怕生地看看罗青,躲到哥哥身后,轻轻扯了扯哥哥的衣袖,男孩大方地抬头,扬起稚嫩的笑脸,对罗青说了谢谢奶奶,转身把气球拿给弟弟,两个小孩嘻嘻哈哈打闹着手牵手就跑走了。

而罗青则怔怔看着他们,很久才掉头坐回原来的位置。微风吹拂树荫,阳光和煦地照在她身上,孤独的影子斜斜投落,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草坪,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聚焦到了某一处缥缈的地方。

不远处住院楼挑出的玻璃顶下,两个男人一直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沈良庭转过头看到奥卢出神的样子,“不过去打个招呼吗?”沈良庭问。

奥卢却摇了摇头,“自己的儿子不认识她了,她会难过吧,不如等好一点了再去看望。”

沈良庭柔声说,“可她从你失踪的时候起就在等你了,只要知道你没事,就是对她的安慰了。”

奥卢低头想了想,才一脸严肃地开口说,“良庭,我不想瞒你。其实我有想起一部分东西,只是内容不太好。之前在赌场我受鞭刑的时候,让我觉得熟悉,好像以前也经历过,我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是我和妈妈在争吵,或者挤在一间很小的房间,她在尖叫和哭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得不小心谨慎,防止任何细节让她情绪失控。后来她好像让我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我感到压抑和窒息,只想逃,可是不行,我心里放不下。我知道我感知到的她宣泄出来的痛苦,也许只是她所承受的十分之一。我很难过,是替她难过,即使回忆出现的只是一些片段,都足够感受到那种情感。”

沈良庭怔了怔,“你想起来了?”

“只是一部分,”奥卢转过头看向草地上的罗青,“刚刚她哄那两个小孩,因为以前家里也会经常准备这种糖果,如果我哭了她就拿这些糖哄我。记忆里并不是都是糟糕的,也有好的也有彩色的甜的。我能理解发生的这些事。”奥卢低头皱了下眉,“我会一直照顾她,她会慢慢康复。但既然有这个契机,就当做过去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忘记了,她也忘记,明明是痛苦的记忆又为什么还要去证明这些值得被保留下来?”

沈良庭一怔,伸手抬起奥卢的脸,拇指轻轻点上奥卢皱起的眉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想要一直装得不认得她?只尽道义,不尽情义? ”

奥卢抿着唇,不吭声。

“不要这么做,”沈良庭说,“你那时候做不出,现在当然也做不出。我认识的傅闻璟不是遇事只会逃避的人。更何况,”沈良庭牵起他的手,晃了晃,“以前你只有一个人,现在我们是站在一起的。阿姨会理解怎么样是对的,没有事情不能解决。”

奥卢看着沈良庭轻松地冲自己弯起眼睛微笑,似乎不觉得他刚刚说的事情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奥卢无奈笑了笑,轻轻吐出口气,不知道该说自己杞人忧天,还是沈良庭太不当回事。但心里又好像卸下了一个担忧,轻松许多。

“跟我走吧。”沈良庭说,“我知道你也担心。”

奥卢被沈良庭拉着走了。

沈良庭带人到罗青面前,微微弯下腰,“阿姨,还记得我吗?”

罗青仰起脸,“沈良庭。”老人清晰地说出了沈良庭名字,又去看站在沈良庭身边的奥卢,瞳孔微缩,“阿璟?”罗青站起来,伸手去抚摸奥卢的脸,奥卢就只是看着罗青,不躲也不亲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声音。

“他怎么不叫我了?”

沈良庭伸手抓住了罗青的手,看奥卢还在闹别扭,觉得他失忆了倒活得回去了,比小孩还倔。只好自己来解释,“阿姨,您忘了吗,我们跟您说过的,闻璟他头部受了伤,现在谁都不认识。”

罗青神色稍霁,“哦对,我都忘了,他现在还没好吗?”

沈良庭扶着她站起来,“刚去做了检查,医生说脑内有血块,要等血块慢慢自我吸收。”

罗青伸出手按在沈良庭的手背上,“那这段时间是谁在照顾他?他住在哪里?他这样记不得事,会不会受欺负?”罗青说话有些焦急,刚刚觉得她认人了清醒了,现在又觉得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沈良庭不好意思说傅闻璟跟自己住一起,就回道,“天晚了,我扶您回病房吧。”

罗青没异议,任由他搀扶着自己走回病区。

罗青走不稳,摇摇晃晃,又一直跟沈良庭说话,问他是怎么找到人的。上一处台阶时一脚踩空,跟在后头的奥卢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罗青另一边的胳膊,把人托住了。奥卢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小心点,低头看路,别聊天了。”

罗青转头看向奥卢,噢了声,神情格外慈爱与温柔。

走回病房,顾源正神色紧张地指着病房,问着护士什么。看到沈良庭等人上来,他才松一口气。上前道,“我请了护工照看,她一时没留意,太太就自己跑出去了。”

沈良庭说,“护士说阿姨恢复的很好,可以自己下去走走,也不用一直待在病房里。”

“说是这样说,还是怕出意外。她认出你了?”

沈良庭点点头,“她叫我名字了。”

顾源微笑,“那是挺好了。”

罗青到病床躺下,“我又不是耳朵聋到听不见,你们就这样在旁边议论我,也不避开我点?”

顾源转身给她盖上毯子,“说太太恢复得好,怎么能算是议论?”

“你不要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罗青责怪地拍了拍顾源,“你有自己的事,别老耽误在我一个老人家身上。闻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起码都记得很清楚,比他强一点。”

奥卢意外被点名,看了眼罗青,没说话,只是转身把罗青脱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到衣橱里去。

“是是,”顾源随口应承着,看到热水壶空了,就拿起热水壶出去接热水,“你们再陪太太待一会儿,我出去接个水,晚饭应该也差不多了。”

沈良庭点点头。等顾源走了,这是单人病房,就他们三个。罗青只是看着奥卢,也不说话,沈良庭就不知道说什么来打破这种寂静。从前他来这里,都是一个人自娱自乐地给罗青念书说话,现在罗青神志清醒,他总不能再干这种事。

“为什么不坐下来?”最后还是罗青先招呼的。

椅子只有一把。

沈良庭就拉着奥卢到沙发坐下,

罗青的目光在他们自然而然牵着的手上一顿,很快又挪开了。

“你以前是常给我念书的,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不急着走的话,愿不愿意再念一段给我听?”罗青轻轻说。

沈良庭意外罗青居然真的记得那时候的事。连忙点点头,从床头柜里拿出书,书签还夹在里面。

他接着念下去,直到顾源推开门进来。 “咦,怎么又念上书了?”

“整日闷在屋子里无聊,眼睛又花了看不了字,有人念书多有意思。”罗青温声笑了下。

沈良庭合上书站起来,“阿姨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常来念念。”

罗青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奥卢,突然说,“闻璟,阿源,你们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良庭说。”

顾源拖着奥卢走了,奥卢先是皱着眉不情愿,很犹豫地看着罗青,拉着沈良庭的手指甚至用了力气,是沈良庭冲他说了声没事,奥卢才跟着顾源离开,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病房门关上。

罗青一直盯着奥卢的背影。

沈良庭上前一步,“他不记得您了,所以感觉陌生,您不要怪他。”

罗青低头有些怆然,“哎,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可他怎么就这么容易就相信你了呢?”

沈良庭顿一下,半垂眼,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他对您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独自承担下所有,“可他为了满足你的要求,也牺牲了太多。他是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选择和判断,不是什么棋子或傀儡,作为母亲不该把自己的意思强加到他身上。我觉得您之前做的并不全对。”

罗青换了语气,“沈良庭,你这样指责我,不怕我对你的成见更深吗?”

沈良庭抬起头,收紧手,身体立的像一杆标枪,不肯倒,“怕,当然怕。但你不喜欢我,他夹在中间,是最为难的一个。我父亲害了傅叔叔,我在你面前永远是有过错的。闻璟隐瞒这么多事,无非是不想恶化我们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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