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世上最浅显的道理,要想悟透,总是需要许多时间和阅历。三生三世都把自己当做菟丝花的姑娘要想成长,也需要一棵坚实的大树依靠。
好在她乔知予这辈子足够强大……终于撑住了。
“好了。”乔知予将姻姻的衣领理好,把她扶起,对她缓缓一笑,“走吧,陛下。”
銮驾一动,宫城深处,再次传来清脆銮声……
麟德殿前,文武百官已经准备进殿。百官之间,时不时冒出几句压低的议论声。
太上皇正当壮年,身强体壮,雄心勃勃,按理来说,不会这么突然就禅位。众臣心知肚明,其中或许有些蹊跷。
不过,就算有这个蹊跷,也得有人带头指出,才好去查,但谁敢指,谁敢?
文臣之中,尚书令大人是新皇的亲舅舅,势必不会站出来;武将之中,淮阴侯带头拥护新帝,连带着所有武将都迅速站好了队。
文臣武将之首都拥护新帝,也就只剩下个御史大夫可以指望,可那老御史是滑不溜手的人精,平日表忠心表得比谁都快,关键时刻只会装死。
这种情况下,谁若是敢站出来挑衅皇权,唯一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淮阴侯摁死,至于摁死的过程……估计是被不言骑抓进刑台,就此生死不知,百官压根无权过问。
即将登基的新帝,据说是一个月前太上皇从民间认回来的公主,名为应姻。
女子称帝,前朝倒也有过。前朝一皇帝常年耽于享乐,不理朝政,致使民不聊生,太后趁机掌权,执政三年后临朝称制,即位为帝。这位女皇中正平和,即位之后沿用旧制,未曾有过改革,五年后身染重病,便将皇位禅让给孙子。
不过,即使前朝有过先例,女人登基为帝也令人咂舌。
咂舌归咂舌,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满太上皇这一安排的官员,心中再如何愤愤不平,也只能憋着。
若是以往,他们或许还能不阴不阳的用诗句暗讽。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中间,偏生站着一个李维仪。她肩背挺直的站在百官之间,谁要敢开口说些言有尽意无穷的酸诗,被她乜一眼,隔天那人就要被御史台整治。女帝登基后,说不准这位还要成为新帝身边的红人,这情况更逼得人三缄其口,管住自己的嘴,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相比于文臣,武将那边讨论的声音就大了许多。
“哈哈!我有七个儿子,有七个!老夫终于要父凭子贵了。”
成日为给儿子讨媳妇愁破了头的成国公钱成良此回终于扬眉吐气,叉着腰向自己的兄弟们表示:“老夫话先放到儿,就凭我儿的姿色……”
“我的四哥哥你可闭嘴吧。”
谯国公庾向风戳穿道:“你儿有什么姿色?各个五大三粗。现在小一辈的姑娘都喜欢文雅公子,嘿嘿,比如我家三郎那样的。”
“你家三郎那脸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真不要老脸!”
“谁不要老脸?说清楚。”
“你不要老脸……”
“到底谁不要老脸?”
“你不要。”
“嗨呦,老狐狸,十一年前你截了我一批盔甲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纳命来……”
又高又胖的卫国公朱横像座敦实的肉山一样横在两人中间,被两个老不修你来我往的玉笏板打到好多下。
他天生脾气好,也不计较,而是聚精会神的掐着手指,把自己家以及族里所有的适龄青年在心里盘了个便,乐滋滋准备等会儿下朝找十一美言几句,让他卫国公也当一回皇亲国戚。
受到成国公和谯国公启发,武将中几乎全在攀比儿子,聊得愈来愈火热,一个个的面带红光。
与武将们不同,身为新帝“亲舅舅”的杜修泽此刻心中却颇为担忧。
事情的发展与预期不同,本该即位的应元珩不知所踪,却多出来一个“圣阳公主”应姻。
他确实有个年满二十就去世的族妹,不过该女压根没有和太上皇有什么首尾,更遑论怀孕产子。但乔迟说了有,那没有也得有!昨夜三更他收到消息,吓得手脚并用的跑到宗祠翻到族谱,将那个族妹的名字下写上一个“姻”字,表明她有一个名为“姻”的孩子。
乔迟这条贼船真的不该上,上了就下不来。但愿新帝应姻可别是他的那个侄女姻姻,他应该没那么疯吧……
想到这里,杜修泽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已近卯时,百官入殿。
乔迟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武官的队伍中。他穿着一袭宽大的紫金官袍,腰悬铜鱼符,手揣玉笏板,整个人雍容闲雅、仪表堂堂,腰杆打得笔直,一副从没做过亏心事的正直样。
见他看过去,乔迟还对他微微颔首,回以一笑。
这人长身玉立站在晓光中,背后是玉楼金殿,骤然启唇一笑,如天光乍破,真是好看极了。
顾忌殿前失仪,杜修泽恋恋不舍的转回头,却又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他好几眼。
少顷,新帝御朝,升座。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百官此前心中是何想法,此刻都是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逾越。
殿中无一人敢窥探天颜,数百名大臣在司仪官的提示下,一排排接连屈膝跪地,稽首行礼。高阔宽敞的大殿里,场面震撼人心。
随后,百官山呼“万岁”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响彻云霄。
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隔着十二道冕旒,姻姻用自己的双眸激动的打量着这一切,丈量着这一切。
她从未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
当穿过麟德大殿的风轻轻拨动她的冕旒,她从未那么清楚的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众爱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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