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浓出神了一会儿, 回过神,对上娃娃脸少女的目光,茫茫然叹了?口气。

同?样?的话听在不同?人的耳中, 果然是有截然不同的滋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处境里?听同?一句话,也会有两种心?绪。

当年在若水轩里?, 她听见夏枕玉对上清宗的同门说要帮她,她半信半疑里?觉得这人还怪好的, 然而如今娃娃脸少女站在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要帮这只妖兽,她心?绪复杂之余,又无可遏止地感到烦闷。

她自己?心里明白这迥然——

曾经, 她是孑然一身的魔修, 四海之大无处容身,一生在苦海挣扎,既不曾拥有,也无可失去;但她现在却成了?众生之上的化?神,无论她在不在乎, 她已然富有四海。

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了?。

“你叫它?长亭。”曲砚浓目光微垂,落在娃娃脸少女怀中的妖兽上,明明她神色淡漠,那似猫非猫的妖兽却莫名地打了?个寒噤,蜷缩在少女的臂弯, 乖巧到极致的模样?。

娃娃脸少女浑然未觉,神情和煦而认真, “对, 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

曲砚浓语气很疏淡:“我以前也见过一只名叫长亭的妖兽。”

少女讶异:“是吗?这么?巧?”

曲砚浓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笑意,连唇边也绷得很紧, 望去十?分恣肆冷漠,“不巧。”

申少扬在一旁听着,硬是没想明白仙君的这句“不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余光瞥了?瞥其他人,就连娃娃脸少女也茫然不解。

可曲砚浓却没解释。

“这只妖兽现在乖巧,只是因为它?受了?伤,需要找个合适的饲主供养,等到它?伤好了?,你管不住它?的。”她漠然地说,好似方才娃娃脸少女说的那些郑重其事的话都不存在、对她没有一点触动,“妖魔性本桀骜,不是善念和清修能束缚的。”

卫朝荣心?头微微一涩。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心?。

分明只有妖,她却加了?魔。

她是想说妖,还是想说魔?

娃娃脸少女的表情也因曲砚浓的话而有了?波动。

“只要都开了?灵智,在我这里?便都是一样?的。”她说,明明语气那么?平静,却好似磐石不可移,“况且,我只有金丹中期,长亭却早已是元婴期,就算它?受了?伤,想伤我也绰绰有余,我现在毫发无损,船上的修士也没人受害,足以说明它?无心?伤人。”

曲砚浓心?湖里?旧思绪起?伏得厉害,曾经在一千年里?被她淡忘的旧事又浮上心?头。

她想起?来了?,她也曾和夏枕玉有过心?照不宣的默契,卫朝荣替她踏平的这条路,她也曾满怀向往和感激地践行,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真的想在上清宗好好待下去,作为一名上清宗弟子,过上她从前向往的人生。

可她终究不属于那里?。

夏枕玉的宽和容忍也曾照拂过她,但她永远也做不了?夏枕玉。

她曾是被敞开襟怀相拥的伤虎,可当她从樊笼挣脱,摆脱一身伤痛,回过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捣虎穴,让这世上再也不存在伤人的虎。

魔修不存在了?,她赶走?所有元婴妖兽,亲手筑就铜墙铁壁,将妖兽拒之门外,夏枕玉心?怀不忍,她反过来笑上清宗经义迂腐。

她做人做事总是不留余地,学不会温柔,从不留一线,一切的犹豫和委婉都是优柔寡断,她要的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毁去一身魔骨,褪去一身魔气,她也还藏着一颗魔心?。

“你和它?相处了?这几天?,它?不伤你,就是没有伤人之心??”曲砚浓语气莫名,她意味深长地望了?娃娃脸少女一眼,神色冷漠,“那也要它?真的能有本事伤。”

少女蹙眉。

她方才分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元婴妖兽就算受伤,也有的是办法对付金丹修士,怎么?曲砚浓还要说长亭没本事伤她?

曲砚浓已神色微漠,一哂,“上清宗怎么?样?,我不管,但意欲袭击银脊舰船的妖兽,不能带到船上。”

申少扬暗暗咂舌:曲仙君一边说着“不管上清宗怎么?样?”,一边站在上清宗打造的银脊舰船上定?下规矩,这一来一往说不出的顺畅。

娃娃脸少女眉头紧锁。

“仙君当真不能通融一下吗?”她不死心?地问,“长亭伤得不轻,倘若就这么?回到南溟中,只怕要被其他妖兽当作盘中餐了?。”

曲砚浓无动于衷。

“它?伤得不轻,只怪它?非要来袭击银脊舰船,将船上的灵气防护罩毁得七零八落,让这一船人也自身难保,这船上没人亏欠它?。”她说,“你也是个人类修士,有这样?的功夫去同?情一只差点让舰船翻覆的妖兽,难道就不能同?情一下遭受无妄之灾的船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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