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战在即,被紧急调回建康的将军们每天开会讨论战术,小卒们每天忙着运输粮草和军备,建康城内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诸如清谈宴饮之事也要照常出席。

于是萧子律设宴铜雀楼的当日,这家建康城内最大的酒肆一如既往地热闹。往来宾客缓带轻袍、衣冠如云,既有气度从容的世家后人,也有朴素拘谨的寒门子弟、有文弱清秀的文臣,也有刚毅爽朗的武将。

长生站在楼上的纱帘后面朝下看,发现有些面孔很熟悉,有些则看起来十分面生,觉得萧子律也真是不容易,恐怕将建康及周边方圆百里的适龄未婚男青年都一次性集齐了。

可是这样真能帮她找到合适的夫君吗?放眼望去,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当初拒绝过她的。长生的视线落在打从一进门就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杨五郎身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果然是掉到萧子律的坑里了。

宴饮之初,萧子律并未让她露面,自己负责款待。笙歌响彻,云袖弄影,酒过三巡,长沙王带着刘义庆突然出现,才由王爷本人对大家说出这次设宴的真实目的。

一时,整个铜雀楼都安静了。

来都来了,正值酒酣之际,当然不能这会儿掉头就跑,诸如沈瑸之流尴尬得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身子别扭着,转也不是,不转也不是。

宾客中还有一部分并非建康人士,但因长生名声在外,也有所耳闻,表现倒是没有那么夸张,相反还有点好奇地四处寻觅,想亲眼看看这位了不得的公主究竟长了个什么牛鬼蛇神的模样。

萧子律的身份可以帮忙邀请宾客,但说到底还是不方便在此主事,便悄然退居幕后,将主人的位置让给了长生的亲哥哥刘义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刘义庆身后层层叠叠的纱幔上,觉得若是长生本人在此,定然藏身其中。只有杨五郎侧卧在席子上,醉眼蒙胧地媚笑着,朝完全相反的方向举杯示意,身子一动,便摇晃欲倒。

长生正在他视线的方向,大家没有注意的暗影中,尴尬地朝他笑着。

杨五郎跷起白皙纤长的食指,风情万种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红唇轻启,好像在说:“你我都是苦命的伶仃之人。”

可不是吗,长生苦笑,后悔来参加这场闹剧了,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开口问道:“在下仰慕公主芳名已久,公主既然在此,为何不出来见上一面?”

说话的人骤然成为全场焦点。刘义庆向他看去,发现这是自己最近新收的一个门客,名为高崎,也在编撰院中帮忙,来了一个月有余,却是阴差阳错,一直未与长生碰面,便道:“舍妹女儿家羞涩,此等场合不便轻易见人。不知高兄对与舍妹联姻一事可有想法?”

听到“羞涩”二字,沈瑸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高崎是一个全身上下无论样貌还是身形、衣着还是配饰都没有什么特点的男子,扔人堆里很快就会被淹没,再也认不出来。长生转过身,瞧了半天,才看清是谁在说话。

只见他像唱戏似的施施然深鞠一躬,语气和动作一样浮夸道:“微臣愿意迎娶公主,只是出身微寒,不知公主看不看得上微臣。”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连长生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诧异地眨眨眼,以为自己听岔了。

杨五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晃着醉醺醺的脚步绕到了她的身边,暧昧地附耳低声道:“杨某听说,这位仁兄家庭情况可不是一般地不好,野心也不是一般地不小。”

长生将头靠过去一些,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杨五郎却不肯细说了,只慵懒地提着酒壶晃晃,抛着比唱曲的花娘更加魅惑的媚眼,道:“总之,公主三思,宁缺毋滥。”

后面四个字说的,是他杨五郎的择偶原则,可不是长生的。虽说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但她的目标总体上来说是找一个大概喜欢她、她也不讨厌的就好。至于对方有没有额外怀了攀高枝的目的,她倒不是很在意。

议论声中,台上的刘义庆一直给她使眼色,询问该怎么办。

长生见兄长镇不住场面,只得自人群中现身,脚步款款,走上台,对高崎施了一礼。

二人就算是见了面。

长沙王坐在一边,看着这个衣着寒酸的小子,不太满意地皱了眉。

萧子律则饶有兴致地一边与人对饮,一边暗中注意着台上动向。

只见长生站定后,直截了当地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知这位兄台为何称有兴趣与我结下姻缘?”说完还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补充道:“想法如此与众不同。”

高崎又深深屈身,严肃道:“首先,在下同公主一样,是不信天意命运之人,未曾把公主身上所谓的诅咒当回事。其次,在下听闻公主饱读诗书,尤其擅长古籍修复,心中钦佩不已,早有好感。今日得见公主之容颜,更是惊为天人,深深为之着迷。还望公主垂怜,得看小生一眼。”

虽然感觉他奉承得夸大其词了些,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被拍马屁,长生心里还是觉得美滋滋的,有点飘飘然,面上还是尽量保持镇定,轻咳一声,道:“如此,长生却不知公子学识品行,恐一时也难下决断。”

“有的选就不错了,还挑……”沈瑸低声嘟囔了一句。

高崎倒是理解,大方道:“那简单,公主想考验琴棋书画还是文章辞赋,在下定然全力配合。”

既然如此,长生也就不客气了,提议道:“那么,我们便来比试诗文吧,若是高公子能够取胜,长生就给公子一次机会。”

高崎欣然同意。

于是长生命人摆上两套桌椅,备上笔墨纸砚,请刘义庆来命题,与高崎二人比赛作诗。为了不让大家看着无聊,她还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求二人分别在喝下一杯酒的时间内思考完毕,并写下一行诗句,直到作完整首为止。

刘义庆先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应景的咏物的题目,要求二人写面前的美酒。

语罢,一旁的侍女将酒樽斟满,长生先喝完一杯,迅速写下一句。在她挥毫泼墨的时候,侍女已经又把酒倒满了。长生落笔停顿片刻,再次饮下琼浆,补完后半首。

高崎不甘示弱,紧随其后。虽然起笔比她慢,但是写字比她快啊,二人几乎同时完成了诗作。

在交给刘义庆之前,长生偷偷瞟了他的诗句一眼,轻轻挑了一下眉毛,心想:哟,年轻人,还可以嘛。

高崎礼貌地朝她笑笑。

刘义庆将二人的作品展示给大家看,宾客纷纷点评一番,宴上的气氛也随着关于诗句的热议而渐渐回暖。

结果第一场比试,刘义庆判定高崎胜。接着又进行了几轮,二人各有胜负,打成平手。于是决定赛最后一轮定胜负。

刘义庆沉吟一番,又出了一句:“二月青帝乘雨来。”要求补完全诗。

长生听完,脑海中灵光闪现,迅速端起酒樽来喝了,刚在纸上写下“东风入瓮化屠苏”,突然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坠胀的痛感,接着便仿佛有一股暖流自体内向下涌去。

她暗道一声不好,怕是来了癸水。这癸水来得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此刻周围到处都是人,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见了红可如何是好,她以后岂不比沈瑸和杨五郎还没脸见人?

不想还不要紧,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一紧张,感觉更多液体涌出来,小腹也更疼了。她能感觉到,血肯定是流出来了,身上穿的罗裙单薄,也肯定一瞬间就能渗透。

于是她为难地伸出左手在椅子上蹭了蹭,思索到底该怎么才能假装只是蹭了点朱漆在裙子上,可是这椅子上的漆……都干了上百年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蹭到身上……真让人难过。

长生心中忐忑,另一只手则抓紧酒樽,一动也不敢动,笔端滴落的墨迹已在纸上洇开一大片。

与此同时,高崎已经又喝完两杯酒,并将自己的那首诗作写完了。

长生紧张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深呼吸三次,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要把事态想得太严峻,刚刚才有感觉而已,哪有那么快就暴露呢?只要赶快写完这首诗,赶快找个理由下台,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于是她自嘲地摇摇头,决定先把手里的酒喝完,不动声色地完成诗作再说。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自己,一颗刚刚平静的心立刻狂跳起来,以为身后已经见红了,对方是看到后来问自己状况的,登时大惊,变了脸色。

完了完了,真是不想什么就来什么啊。长生一低头,一闭眼,悲哀地思索来者何人,能不能灭口,而后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微凉的手掌若有若无地触碰了。

萧子律的嗓音温润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公主再彪悍也是女子,怎能喝这么多酒,还是臣替公主代劳吧。”说完,顺势从她手里取过酒樽,抬袖饮下。

长生警觉地盯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也不知他看见什么了没有,一时吃不准该如何应对。萧子律则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乖乖在这儿坐着就好。

而后他直接把她的酒樽放在一边,捧起侍女倒酒的酒坛来,在众人喝彩或起哄的呼喊声中一饮而尽,并将空空的酒坛倒过来甩了两下,让大家确认喝光了之后,径自提笔挥毫,酣畅淋漓地写就一首长达三百余字的《饮仙辞。写的是青帝邀请众位仙友共同来到人间,掬一捧长江水,融三五儿女情长侠肝义胆,以千万载岁月沧桑酿了酒,而后发生的瑰丽奇伟的故事。仙人们渐次饮下,并各自在酒中填上自己喜欢的作料。东君为人间带来暖阳,与战争胜利的号角;大司命令万物生长,人们安然繁衍,子孙满堂……接着在长生等人看呆了的目光中,他若无其事地放下笔,对高崎一拱手,道:“承让。”说完取下镇纸,将诗作交由侍女呈递给刘义庆。

高崎见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能一气呵成一首长诗,且韵律和谐、辞藻优美、文采斐然、匠心独运,自知自己的雕虫小技与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忙告饶道:“不敢不敢,是在下输了。”

“高兄客气。”萧子律拱手道,“萧某水平远在世子和公主之下,只是不想让公主喝那么多酒罢了。”

话说得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长生在一旁干笑一声,心想:今天真是让你嘚瑟够了。虽然有种想要拆他台的冲动,但冷静一想,还是自己的名誉大事要紧。

正在她纠结如何才能完美起身,在不让人看到自己背后的情况下落跑之时,又听萧子律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在她身边道了句:“倒。”

长生立刻会意,抬手抚额,“哎哟”一声,假装喝多了头晕,朝他身上倒了下去。

萧子律顺势蹲下身,扶住她,假装惊讶地问:“公主,没事吧?”

长生不说话,只摇头皱眉,显得十分痛苦。

高崎就在近旁,欲上前帮忙,萧子律挡住了他,说道:“高兄也喝了不少,还是萧某来吧。想来公主只是喝得急了些,送她去歇息片刻就无碍了。”

说得好像他不是喝得最多、腿脚还最不好的那个人似的……长生头朝他怀里偏了偏,不让旁人看见,暗暗抽动嘴角。

好在高崎也明白以自己和长生的关系不方便有什么肢体接触,没与他争着表现。萧子律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椅子上抱起长生,缓步走下台子,消失在纱幔之后。

而最该负责此事的刘义庆半晌才反应过来应该去照顾妹子,忙对众人说了声:“招待不周,刘某还备有上等好酒,请诸位自行享用。”同父亲打过招呼,也追了过去。

他穿过层层纱幔,越过屏风,进了里面的房间,见长生正窝在椅子上,紧紧地抓着扶手,瞪大眼睛向后仰着,哪里还有半点不胜酒力的样子。而萧子律则在她对面,不知道为什么脱起了衣衫。

老实木讷的刘义庆抓着腮,一万个不明状况,指指萧子律,再指指长生,无声地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长生觉得,眼下的场面一句两句也很难解释,当即又按住太阳穴,呻吟起来:“哎哟,头好痛,好痛。”

萧子律便也顺势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衣襟,仿佛刚才就只是如此似的,又倾身向前,抬手在她额上探了探,道:“还好,没有受风,只是喝得急了,有些上头。”

长生点着头,哼哼唧唧道:“还有救就好。”

萧子律便起身,一脸歉意地对刘义庆解释:“长生这个状态,恐怕今天的相亲大计是进行不下去了。要不小弟先送她回去,世子在这儿照应着,等会儿大家都吃饱喝足,该散也就散了吧。”

“有道理。”刘义庆迷茫地点头称是,道了声“那就拜托三郎了”,便很实在地把妹子丢给他,又抓着腮回去招呼客人了。

听到他脚步声渐行渐远,长生才停止伪装,松了口气,接着继续刚才的动作,往椅子里面缩去,皱着眉头,紧盯着萧子律,抿着唇,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不是……”

“嗯?”萧子律一改刚才的表情,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长生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艰难地问:“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看见了。”萧子律回答得果断且平静。

“果然!”长生羞愤地在扶手上一拍,把自己掌心拍得生疼,又揉着手心,万分想死。

听萧子律语气无波,道:“公主放心,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家都看见了。”

“都……”长生以袖挡脸,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抽过去。

“对啊。”萧子律挑眉道,“不就是公主当时接不上来了,还不想承认吗?”

正在仙去路上的长生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又回魂了,诧异地问:“接不上来……所以你才去帮我解围的?”

萧子律点点头:“是的,不过公主也不需要太客气,以身相许什么的就免了。”

不是指那件事就好,长生长舒一口气,擦擦汗,讪笑道:“好,回头请你吃饭。”

萧子律应了一声,又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长生不明所以地问他:“你这又是要干吗?”

萧子律将外衫脱下来,慢悠悠地靠近她,俯身笑眯眯道:“想必公主也不想穿着染血的裙子出门吧。”

果然还是没逃过去,刚刚放松警惕的长生心下大骇,一把将面前的长衫夺过来,咬着唇朝他怒目而视,对他有话不一次性说完表示强烈愤慨。

萧子律勾唇一笑,起身道:“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旁人知道的,萧某会帮公主保密的。”

长生悲痛地盯着面前流着红泪的蜡烛,她对他的保证不是很信任。将他的外衫围在腰间,遮挡住血迹后,再不敢坐着了,局促地背靠墙角站着,用手指在墙上画圈圈。

萧子律去给她讨了一碗姜汤回来,看她的样子不由得失笑,问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唔……”长生嗫嚅道,“没什么,就是有点肚子疼。”

他闻言挑眉:“那还不过来喝点水。”

长生又往墙角挪了两步,仿佛想把自己挤进墙里似的,心虚地说:“我不喝水,我想回家。”

该死的,自己身子不爽着,身后拖着一摊血迹,身前还站着一名死敌,喝什么水啊!

萧子律朝滚烫的姜汤吹了两口气,平静道:“臣知道,但是现在外面风雨大作,公主出去会着凉的。”

长生竖起耳朵听着,果然窗子的方向传来一阵雨点乒乒乓乓打在瓦片上的嘈杂声响。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信邪地贴着墙根蹭过去,将窗户稍稍打开一条缝,想看清外头的情形。可是只一瞬,她还没等看清雨有多大,就被迎面灌进来的疾风扫了满脸水,头发也径直朝屋顶飞去。她手上动作都没停,一气呵成地又用力把窗户关了回去,抚平头发,脸色更难看了。

萧子律忍着笑,招呼道:“还不过来喝?”

她只好认命地挪过去,坐也不是,靠也不是,端着碗把姜汤喝了。温热的液体驱走由内而外的寒意,很快就觉得没有那么冷了,小腹处的不适感也减轻了一些,但还是紧张不安,用什么姿势靠墙都觉得不舒服。

萧子律哭笑不得,在椅子上多铺了两层垫子,劝道:“脏都脏了,公主不如还是坐下吧,先把外衫解下来,等会儿要走的时候再披上。”

长生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撇嘴盯着那几层锦垫,问道:“你不至于变态到回头还要把这些东西拿去送人吧……当作我的把柄,还是什么的……”

萧子律沉默片刻,反问她:“臣到底是跟谁有这么大仇?”

想想也是,太变态了,长生这才坐下来,继续听窗外的雨声,叹道:“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外面又是什么情况了。”

萧子律告诉他,有些人已经冒雨回去了,有些人还在饮酒聊天,不过大概都以为他们已经走了,没人问起她来。

“唉。”长生托着腮,语气失望,道,“我看今天这么一出,也是白折腾了。”

“公主何出此言?”萧子律不解地问。

“这还用问吗?”长生白了他一眼,道,“你没看见吗,本来就没人感兴趣。”

置于二人之中桌的案上的烛光,将萧子律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一双璀璨的眼眸多情婉转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谁说的,不是有一个吗?”

“高崎?”长生苦笑一声,摇摇头,“我觉得他只是凑个热闹而已,并不是真心的。而且这个人言行举止过于浮夸,诗句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气,我不太喜欢。”

萧子律端起面前的茶杯来,托在手上一圈一圈地转着,似笑非笑道:“臣可没说是他。”

“那还有谁?”长生疑惑地看向他,见他唇角勾勒着笑意,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激灵,寻思这人话中所指,莫非是他自己……不不不,不可能,她赶忙摇头驱散这个念头,抬手推了他的胳膊一下,嗔道:“都怪你。”

萧子律大喊冤枉:“这怎么又怪上臣了,又不是臣让公主来癸水的,臣要是有法子不让公主来,一定……”

“你……”长生面红耳赤,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又挥舞双拳捶打了他一通,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

萧子律识相地闭嘴了。

“我是说,都怪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把我扛走了,以后我就是想泡汉子,不是都泡不了了吗?”长生不悦道,“看来只能去百济了,回头我就再写一封信……”

“不许。”萧子律突然插口打断她。

“嗯?”长生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臣说不许写信。”萧子律道,“不是说好了要等臣查清楚再说吗?公主可不是说话不算话之人。”

长生偏着头,靠在案上,纠结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看,你万一调查个一年半载的还没有结果,我也不小了,李敬也不小了,到时候他可能娶妻生子,儿子都开始学做酱菜了,我也就没法再嫁了不是?还有啊,虽然你是好心……也不一定是好心帮了我,我当时为了解围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后来想想,你说你就这么把我扛走了是不是欠妥?别人怎么想你,怎么想我,怎么想我的月事带?我的月事带也不知道收哪儿去了,好像新做的都塞到要带去百济的包袱里了,回去还得翻箱倒柜地找出来……”

侍女在萧子律的吩咐下悄然给屋内加了一盆炭火,暖流带来阵阵困意,因方才的精神过度紧张而疲惫不堪的长生絮絮叨叨着,头一偏,便倒在桌上睡着了。

萧子律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发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直到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挑了挑眉,试着唤了她一声:“公主?”

没有反应。

于是,他又叫了声:“长生?”

迷迷糊糊的长生身子扭动了一下,从鼻翼中轻哼了一声:“嗯?”

眼见着她披在身上的长衫因为这个动作滑落在地,萧子律无奈地站起身来,帮她捡起,又好好盖回身上。

近距离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他突然动作停止,产生一种若是能一辈子看着她安然入睡似乎也挺好的念头,便问:“实在没人要的话,干脆我娶你吧,好不好?”

长生大概这辈子清醒的时候都没有听到过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可惜此时此刻的她不清醒,也没在意,只胡乱地摆摆手叫他不要闹,又睡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萧子律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书,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只道:“该回去了。”

长生便用懵懂低哑的起床音应了一声,揉着眼睛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穿过人去楼空的厅堂,让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而后靠在软垫上打哈欠,含糊道:“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哦,梦见什么了?”萧子律疑惑地问。

长生表情严肃,道:“梦见我们俩成亲了。”

“……”萧子律沉默了一下,问:“然后呢?”

长生眨巴眨巴眼睛,摊摊手:“然后当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太惨了,我没敢看。”

“……自己做的梦还能不看?”萧子律一脸不相信。

长生振振有词道:“对啊,所以我醒了啊。”

萧子律被她堵得无言以对,觉得好像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半晌才唇角淡淡含笑,低声回了句:“不会的。”

“啊?”长生刚好打了个哈欠,没听清,打完了问他刚才说什么,他又不说了,只道了声:“没什么,说了一句你的坏话而已。”便闭上眼睛装睡。

长生抄起一个软垫丢向他,被他机敏地抬胳膊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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