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会永远无悔意。划下这一刀时,她也曾为自己的忠诚和专一感动。

封龙为他买了豆腐脑,他冷冷看了豆腐脑摊子一眼,转头就走。

但此刻,坐在镜前,她害怕自己並没有想象中坚强。

白少情觉得别扭得很。

方霓虹叹气。

人多似乎触动了封龙难得的家常闲情,不断掏钱买些平日不入眼的普通玩意。

她已一刀划破自己的爱情和未来。

洛陽繁华,大街上小贩极多,豆腐脑,糖葫芦,锅贴,小笼包子随处可见。

她想起白少情,想起父亲和前来提亲的男人。当时,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一刀下去?她希望自己会坚贞不渝,现在却已开始隐隐后悔。

吃饱喝足,封龙起身,拉着白少情出门。

容貌,对少女来说,有时侯比生命更重要,也通常比刹那的感动更重要。夜已深,她仍不能入睡。这一刀决定了她的命运,此刻她却开始怀疑起正确与否。

「来,出去逛逛。」

或者,白少情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情痴,自己将有宋香漓般的福气。这是她心中隐隐约约的最后一丝希望。

白少情本来想大醉,被他这么一说,也不好硬要问李掌柜要酒,只好将最后一杯喝下。

她竟不知,白家山庄同她羡慕的对象一起,已经化为灰烬。

封龙看他坐下,帮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他唇边,「今天不宜多喝,这是最后一杯。」

低沉的叹息在屋中流连,就如寂寞无处不在。

白少情沉吟,「多谢。」转身回到自己那桌。

风声忽然掺和进来。

蓝衫人点头,「不错,正是方霓虹姑娘。唉,真是痴情儿女。」

夏夜,哪来这么大的风?

「两位大哥,小弟冒昧请问。」白少情道:「方才所说的方姑娘,是否华山方霓虹?」

「谁?」方霓虹回头,视线转到一处,人已经痴了。

白少情对两人一拱手,两人连忙站起来,双双拱手回礼。

玉树临风站在门前的,竟是他。

转头,眼睛都不禁亮了一下。站在面前的年轻人相貌俊美,一身超然世外的气质

心忽然悬到高处。

「两位大哥……」

「你……」失声叫出一字,猛然顿住,方霓虹红唇颤动,惶恐地捂住脸孔,伏在梳妆台上。

两人正摇头叹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动听低沉的声音。

白少情的声音,仍如当日般低沉温柔。「方姑娘。」

孙大哥讶道:「那方姑娘也太鲁莽了。哎呀!年轻女孩花了脸蛋,以后可怎么嫁人?」

「别过来!」只听她三个字,心已经碎了。方霓虹慌张道:「你别过来,我……我难看得很……」

蓝衫人叹了一声,「谁料那方姑娘痴情得很,居然坚决不嫁。方掌门爱女心切,逼得急了,方姑娘居然拿起刀子,把自己脸划花了。」

「傻姑娘。」轻轻地,态度却不容置疑的坚决,白少情挑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带着疤痕的脸,露出最温柔,最动人的微笑。

「不错啊!年名也是江湖后俊,他老爹年从生武功虽然不高,名声却相当不错。」

他笑,「那里难看了?」

「就是啊!周若文一死,方姑娘悲痛欲绝。方掌门眼看女儿一天天大了,总不能为了个死去的弟子不嫁,就作主把她许配给崆峒派的年名。」

「我……」想遮,却被白少情拦住。

「可那周若文,听说……不是已经让那只行踪不定的蝙蝠杀了吗?」

摔不开白少情的手,方霓虹咬牙道:「你来干什么?我已经难看死了,你居然又来了?」

「这件新鲜事,就出在方掌门的掌上明珠身上。听说这方姑娘年轻貌美,和华山大弟子周若文从小青梅竹马,方大掌门私下里早打算定了这门亲事。」

「好端端的脸,为什么要划一刀?」白少情摇头,「难道你知道我手里有花容月貌露,故意要我来见你?」

「这个……嘿,一个小姑娘而已。」

「花容月貌露?」

「对对,孙大哥武功厉害,各大掌门自然是佩服的。」恭维两句,蓝衫人话锋一转,「不知方掌门的女儿,孙大哥可见过?」

白少情从怀里掏出玛瑙瓶,「有花容月貌露,自然就有花容月貌。」轻描淡写,递过玛瑙瓶。

「华山掌门?嘿嘿,不怕你笑话,你孙大哥虽然不常出门,但这些大门派的掌门元老,还是认识的。那方掌门,曾和大哥我见过两面,武功不错,人品也值得称道。」

「这有什么用?」

「除了白家,还有一件新鲜事。」蓝衫人似乎消息灵通。「华山方掌门,孙大哥认识吧?」

「你用这个覆在伤口上就知道了。」白少情顿一顿,「会很疼,你要忍着,不要去碰。等疼过了,肌肤会慢慢长好,你会比以前更漂亮。」

白少情静静听着,唇边溢出一道动人的微笑。他的眼睛轻轻转动,被封龙看见片刻浮现的伤感和悲哀。

方霓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白少情,「真的?」纤细的手握住玛瑙瓶。

不远处的背影一动不动。

「当然是真的。」

穿蓝衫的男人摇头,「孙大哥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何止白夫人?白家全家都没了。白家山庄一夜成了火海,白家老爷和两位公子都被人杀了。唉,白年大族,居然就这样没了。」

一阵让人炫目的惊喜掠过心头。她纵能一时狠心毁了自己,却怎能狠心一世不后悔?

「你说的是那位当年乃武林第一美人,后来为自己丈夫毁了容的白夫人?」

「方姑娘。」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武林的事都和血脱不了关系。最近一次,居然轮到武林的百年大族。」

「到现在,你还叫我方姑娘?」

「最近武林有什么新鲜事?」

白少情笑了,这次是苦笑。他看着这个痴痴望着自己的女孩,不由伸手抚摸她的发端。

坐在窗边的两位客人正在饮酒。

「霓虹,我求你一事。」

在大堂里吃饭,只要你够安静,耳朵够好,就可以听到不少东西。白少情不但安静,而且在封龙的调教下,武功也进步不少,他的耳力,当然比一般人灵敏。

「你说。」方霓虹咬牙,「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桌上安静下来,两人安静的吃着碗里的菜,喝着杯里的酒。

白少情叹气,「若有看得上的男人,嫁给他。」

封龙深深瞅他一眼,又微微叹了一声,默默喝下杯中的酒。

方霓虹一愣,玛瑙瓶几乎掉下。她瞪大眼睛问:「为什么?难道因为……」

白少情几杯下肚,俊脸已经飞红一半。「等我嚣张之时,一把火烧了你这谈笑楼。」

白少情摇头:「不是。」

封龙沉声道:「少情,嚣张太甚,对你没好处。」

「因为你是个好姑娘。」

「我还记得……」喝到中途,白少情偏头,清澈的眼睛瞅着封龙,忽然诡翼地微笑,「上次在这里碰到那姓宋的时,你就在隔壁厢房。」

「因为我实在喜欢你。」

两人默默喝酒,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酒很快喝完。封龙还未开口,李掌柜已经亲自送了一壶上来。

「因为你已经错了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错下去。」

白少情道:「我只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你要把从前的诡计再用一次。」他举起手中的酒杯,也昂头把里面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因为你终有一天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封龙默默看他一眼,仰头喝了一杯美酒,再倒一杯。

「因为……我不能娶你。」

「记得又如何?」白少情冷笑,「我当然记得。你特意绕道洛扬,接下来是否还要带我上玉指山,带我在去看一次满天蝴蝶?」

方霓虹握拳,「为什么?」

「少情,可记得……」

理由,白少情顺手拈来。「因为白家山庄被毁了,白家已经家破人亡。我要报仇,不会顾念儿女私情。」

酒菜很快送上。白少情端起酒壶,为封龙和自己倒了一杯。

「我可以等。」

封龙和白少情坐下。

「你等,会让我痛心。」白少情脸色转冷,「我痛心,就会分心。」

「是!小牧,不要备厢房了,快去地窖里拿酒!」

「但……」

「老李,我们就坐大堂。」封龙发话,「把谈笑楼的好酒拿出来。」

「我分心,就会失败。」白少情凝视她,轻轻说:「失败,就是死亡。」

「就这。」

方霓虹颤动。她当然不想白少情死,她有点感动,不料自己在白少情心中,居然这么重要。

封龙微笑,「那你要坐哪?」

她记起武林中千百年来流传的爱情传说,此刻没有一件比他们拥有的更加凄美动人。

无人之处,难免要被封龙恣意轻薄。

所以,她壮烈的点头。

「我不想坐厢房。」冷冰冰的话,从优美的唇里一字一字跳了出来。

「好,我答应。」她想起古往今来为爱人而忍辱负重的美人。

原来这就是封家大公子。那岂不是江湖上的剑神,现任的武林盟主?不知旁边那位年轻男子……

「多谢。」

客人从动。

白少情站起,深深凝望,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哎呀!竟然是大公子。」对神色淡淡的封龙连连鞠躬,李掌柜猛然转身吆喝夥计,「小牧,快把楼上的厢房备好!东家来了!」

「三天之后,才用花容月貌露。若有人问起花容月貌露的来处,就说是一个云游的高人给的。」白少情说:「记住,一定要三天后才用。」

谈笑楼的李掌柜,拖着胖胖的身子,从柜台后小跑出来。

「嗯。」她甚至没有问为何,已经答应。

谁家这般福气,有子若此?

夜色深沉,白少情在方霓虹沉沉睡后,悄悄离开。

此二人一出现,满堂的客人,十个竟有九个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

方霓虹的生命已经改写,她会恢复美貌,也会找到自己的丈夫和人生。她很年轻,年轻就有希望,就有改变。她总会发现真正值得爱的人,并且爱上他。

一人气宇轩昂,举手投足不怒自威;一人玉树临风,穿着质地上乘的黑衣,眼睛冷冷一瞅,直教人暗地里心动不已。

她有一段永远藏在心里回味的初恋,那朦胧的不完整爱情,将使她的生命完美。

中午时分,两名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谈笑楼前。

白少情很累,全身的血液似乎因为急速的赶路而凝滞。他从玉指峰全力赶到华山,途中居然没有休息。但他自信已经甩掉所有正义教的暗哨,赢得宝贵的三天。

洛扬谈笑楼。

封龙会估计他三天后才到达华山。

文人幽客,谈笑风生。

而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三天。

有诗下美酒,有歌品佳肴。

「娘,我回来了。」勉强压住翻腾的气血,白少情再度提气急行。

美酒,佳肴。

这次的方向,是扬州,那处湖畔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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