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行人都在追寻着雨,为了感受那种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蓬勃的爱的气息,

在这样的雨中你会闪电式地坠入爱河,

并且正在等待。

所有的行人都成了恋人,

我是最美的女人,我懂得等待

而我正在等你。

你也知道我在等你。

唯有你知道——

去了远方,而我正在等你,

我爱雨,

我是最美的女人,因为你

我狂热地爱雨,

……

疯狂的雨和宁静的雨,

她默默地流泪,泪仿佛变成一行行诗,一行行布兰迪亚娜的诗:

处女般的细雨和女人似的暴雨……

这时候,一阵眩晕向苏晴袭来。脑壳的胀痛几乎和心跳同步,是那种一跳一跳的疼,不留意好像要炸开,然后炸成碎片掉在自己的脚下。她一声声在心里提醒自己坚强,一声声在心里默念“司炳华”的名字。以往,每遇到困难,他总会帮自己一把,就像那次崴了脚困在山上一样。现在,在无边的黑暗中,她能从冥冥中感觉到炳华的存在。于是,她的情绪慢慢变得平静。她甚至冲着漆黑的雨夜微笑一下,给自己壮胆,冰冷的雨滴落到脸颊上,又从脸颊下滑,掉到地上,她知道,这些雨滴,会成为水汽,一点一点地蒸发,重新回到天上,变成云,要不了多久,又酝酿成新的一场雨,从天上再落下来,又重新回到人间,它们总是这样循环往复,延续生命。人,也像雨一样吗?人,一旦离开这世界,能再回来吗?到了那一天,当你也去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能遇见炳华吗?你当然可以。苏晴这样想着时,觉着雨不再冷了,好像还有一丝温热,难道雨也有体温吗?她不知道,这会儿,她在流泪。

哦,布兰迪亚娜,你多懂我呀!就像是为我写的……

山下的人肯定也在为他们着急。怎么搞的?越到关键时刻越出错。要是提前半小时下山,起码在天黑之前,能到半山腰。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雨仍在张狂,洪水把整个山谷都胀满了,白茫茫的一片。

当气象中心的人向马邑龙报告苏晴等人被困在黑呷山上没有回来时,他正要去饭堂吃给加班的人准备的夜宵,一听黑呷山三个字,他身上像被浇了汽油,“轰”地点燃了:怎么搞的,让一个女同志带人上山,你们这些男人干吗吃的?

苏晴想提醒曲比拉铁,在前面引路,一定走原路,千万别走错了。但她又怕一提醒,他们俩反而都会更紧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她很后悔,当发现走错路时,已经来不及了。

罗顺祥蔫蔫地站在一旁,马邑龙真想狠狠数落一顿,马上又意识到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现在要冷静,救人要紧!就又忍下了,换成这样一句话:还不赶快回去准备,马上组织人员救援!

当心一点,往右走。

罗顺祥那边一转身,马邑龙的脑子也飞快运转起来:组织人员上山拉网式寻找;使用红外监测仪。这也是因山区地形复杂上级配备下来的监测装备。它可以随身携带,像台摄像机,无论多黑,能在一百米远的直线距离进行监视,对移动物体会主动跟踪;再就是派人去调来发射场的探照灯。

忽然,曲比拉铁“哎哟”了一声。苏晴问怎么回事?他说撞在一棵树上了。

方案布置下去后,马邑龙立刻驱车前往上路,雨没停,雨鞭长长短短地抽在风挡玻璃上。路面上积满了水,车轮像被黏性很强的胶粘住,吃力地沙沙地挣脱着往前跑。真见鬼啊,每次下大雨就会出大事,上次炳华出事那天,天突变,大雨铺天盖地,这次又是,而且还是她!……如果那样,小鱼就太可怜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催促司机把车开得再快点。

小林不知什么时候拽住了苏晴的胳膊,拽得很紧。

曲比拉铁说,没看见。

这会儿,罗顺祥也带着气象中心的人心急火燎地往黑呷山赶。

那能看见光吗?她一边说,也一边仰头看天。她想,要是能看见发射场反射到云层上的灯光,就不用着急了。

他觉得自己窝囊死了,特别是今天。如果苏晴他们真出了事,那他这辈子就再抬不起头了,想想看,你一个大男人,让老婆反锁在屋里一整天,没法去上班,结果让几个女人上山去检修设备,最后出了事故——谁说起这事儿,不羞臊死你?想到这里,他已经不是气恼,简直开始恨起刘紫樱来。

他站住听了一会儿,说听不到。

大半天时间里,隔着一道上锁的门,两口子一直对峙着,任凭罗顺祥磨破嘴皮子刘紫樱就是听不进,她已钻进了牛角尖,想让她出来可不是件易事。她早已认定,在这个基地只有苏晴对她是个威胁。她用她从娘家传下来的提防住狐狸精才能看牢男人的理论来论证这个威胁,越论证越觉得有道理,在别人看来这十分可笑,而她自己却坚信不疑。她不容罗顺祥辩解,他一辩解,她神经就像受了刺激,马上歇斯底里地发作一番。更让罗顺祥担心害怕的是,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不理性的事来。

苏晴让曲比拉铁停下来,问他听见瀑布的声音没有?

也怪自己。罗顺祥想。

小林站住等苏晴。她们差点相撞在一起。

年轻的时候,他常写日记。有几篇日记里,描述过苏晴。的确,他很欣赏苏晴。对她的那样一种不动声色的美,从骨子里往外溢出来的那样一种气质,和山涧淌下来的清流一样,给人以清澈、宁静、平缓,美丽却一点都不造作,不张扬。能和她在一起工作,是一种享受。这是别的女人身上享受不到的一种感觉。好像就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一段文字。而这段日记又被刘紫樱看见了。

苏晴告诉她就在她的后面。

当时,刘紫樱没跟他闹。只是嘲笑他,没有司大哥有福气,没有娶到苏姐这样的女人。

小林又问主任在哪?

那时候,刘紫樱对苏晴还只停留在羡慕阶段,每次来探亲,从老家带些土特产,一定要给苏晴留着。刘紫樱会做地道的贵州家乡菜,司炳华、苏晴、乔亚娟都爱吃,她一来基地,总要把他们请到临时的家里来热闹几次,颇受大家的欢迎。苏晴和乔亚娟对她也像自己的姐妹一样,并没因为她来自农村低看她一眼。

他们走出了灌木丛。由于头顶上没了树叶的遮挡,雨点直接打到身上,雨衣被打得扑扑地响,砸到脸上时,冰冷的,有些生痛。

但这种格局在刘紫樱随军后被破坏掉了。当然,也是司炳华离去之后。刘紫樱在幼儿园工作,女人成堆的地方,碎嘴婆肯定会有。她多少会受些影响。从她对苏晴的态度变化中,能觉察这一点。她几乎是突然翻脸的,这个脸翻得比猴子脸快。她跟罗顺祥明确规定不许再答理苏晴。罗顺祥觉得这太可笑了,说你不是苏姐苏姐叫得挺亲的吗,怎么突然一下翻脸呢?

快了。曲比拉铁回答。

刘紫樱说,她不是我什么姐,我姐在老家,咱们家人——主要是你,从此不许跟她有任何来往。

我们快到山下了吗?小林又问。

他一看刘紫樱当真的样子就问,你们吵架了?

就在你的前面。曲比拉铁回答了一声。

刘紫樱说,我用得着跟她吵吗?我只是告诉你,离那个寡妇远一点,不然会沾上晦气的。

曲比拉铁,你在哪儿?小林说。

罗顺祥不高兴了,让她的嘴积点德,她不仅是我的同学,还是我的同事加战友,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让我怎么疏远?再说,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孩子,说翻脸就翻脸?我看你是头发长见识短!

怎么回事呢?你这一生,总是躲不开雨,总是和它搅和在一起。雨,注定要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吗?难道是你的生命里一定要渗进凄风苦雨的气息吗?走在如泼的雨阵中,苏晴不由得这样想:你人生的旅程中,每一个重要的关口,都飘洒着雨丝风片,宛如门口挂着的帘子,你要进那道门,必须从帘子前穿过。

不料,刘紫樱立刻开始跟他大吼大叫地哭闹。

雨点很大,最初是凌乱的,但很快雨脚就连成一片,把整个世界覆盖在连天的雨幕中。

从此,罗顺祥再不能踏进苏晴家一步。若是踏进去,一旦被刘紫樱发现,回家后一场战役就会等着他。有一次,单位从农场给每一户发了五十斤大米,罗顺祥顺道给苏晴那一袋也捎回家,进门没敢耽误,把米放下就走人。即使这样,刘紫樱知道了,那一星期,日子没安宁过。

雨点从树叶的缝隙中噼啪地掉落进来。

可问题是苏晴并不知道这些情况。苏晴出差给他们女儿星星带了些特产回来,还送到家里来。刘紫樱开门一看,是苏晴,就堵在门上,不但不让她进家门,连送星星的东西也坚决让苏晴拿走。苏晴还没走远,就听见刘紫樱低声嘟哝了一句“晦气东西”,气得她从此再路过罗顺祥家时,都干脆绕道走。

是雨又来了。

刘紫樱气走苏晴后,罗顺祥头一回朝她发了火,问她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能……你傻子吗?

话音刚落,头顶上响起沙沙声,仿佛有人朝这里扔了一大把沙子。

刘紫樱说,你心疼了是不是?

什么味儿啊!小林叫了起来。

两人又吵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对吵对骂,过去都是刘紫樱唱独角戏,罗顺祥旁听,从不还嘴。

他们走进了茂密的灌木丛,如果这里不是弥漫着枯枝败叶的气息和潮乎乎的湿气,一定会让人以为是走进了漆黑的房子里,脚下软软的,像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时不时地飘来浓烈的腐殖气味。

刘紫樱先是用头撞墙然后又躺在地上打滚,寻死觅活的。罗顺祥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只好让步,说你起来,我怕你,我怕你还不行吗?

曲比拉铁说,知道了。

罗顺祥没了脾气。

远处的山谷里,有一条瀑布,如同一条蛟龙,似乎忍受不了狭窄的峭壁的挤压,一直在咆哮,飞溅起白花花的鳞片,狂怒地要从峡口中挣脱出来,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它的咆哮声。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它不近,但它仍透过繁茂的枝叶把声音传了过来。苏晴提醒曲比拉铁,注意听,只要朝这个声音走,方向就不会错。

但让他同样为难的是,怎么向苏晴交代。有几次,他想跟苏晴解释,可不等他走近,苏晴直摆手,说,你别过来,什么话都别说,我也不想听。我们以后,除了工作关系,什么都免谈。

继续赶路时,苏晴努力用平缓的声音告诉他俩不要急,我们一定下得去的。其实,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都没底。

罗顺祥觉得自己比风箱里的老鼠还难受。

苏晴说行。又让曲比拉铁等一等,找根拐棍吧。曲比拉铁便拿出砍柴刀,摸索着砍了三根树枝,把枝桠去掉,再发到她俩手里。

倒是乔亚娟把罗顺祥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让他回家好好管教刘紫樱,别到城里来污染空气。罗顺祥是一句不敢吭,挨一顿损,反倒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曲比拉铁说,还是让我走在前面吧。

不过,气归气,恼归恼,知妻莫如夫。作为丈夫,他能理解刘紫樱。刘紫樱内心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脆弱,也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把男人看得比天重。他对她来说,就是整个天空。所以,她很害怕失去这片天空,所以天空中飘过一朵薄云都会让她惴惴不安。

小林不小心摔了一跤。

罗顺祥对她这种心理进行过开导,告诉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你要是爱我,就得信任我。

一钻进林子里,四周的颜色更加浓黑。

刘紫樱说,我可以信任你,但我不信任别人。

你们俩动作快点。苏晴催促道。

他说,这跟别人没关系。

他们收拾起工具,准备下山时,夜幕已从高空中垂落下来,向整个山区弥漫。

她说有关系。男人都是花心萝卜,女人稍微一主动,男人没有一个不趴下的。

曲比拉铁和小林也啧啧地称奇。

他说请相信我,我不是这种男人。人家也不是这种女人。

以黑呷山的山顶为界,靠发射场西侧,疯狂地下起大雨,这雨从山下往山上追,和他们上山时的线路相吻合。让人惊奇的是,有条白线贴着绿色的山脊倾斜着身子像条滑动的长蛇,刷刷刷地向黑呷山蹿上来。速度之快,令人难以想象。眼见着那条白线逼近他们时,肥硕的雨点也噼啪落下,他们都朝后退了两步,还没被扫着,它却打了个转,侧过身,向右跑了。他们都大瞪着眼睛看着这一神奇的景象,不知怎么回事。“乌头风,白头雨;一边晴,一边雨”这谚语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吗?

她说你怎么知道?你了解人家吗?司大哥走了,旱一两年可以,还能旱四年五年?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没有男人的浇灌,让自己旱死不成?再说,人家不用为谁守,更自由了!我能信任她这个人,但我能信任她的身体吗?谁生理上没个需要?

现在,这场预报得很准的大雨,就这样劈头盖脸地让他们赶上了,让苏晴有点儿暗暗吃惊的,是这场雨来势之猛,这种气象,她还是头一回遇见。

他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是那样的人?你这不是胡扯淡吗?

山上的夜,比她预计的来得早。一整天时间在工作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了,等他们把设备恢复到正常运转时,大雨将临。看来,他们的天气预报很准。

她一撇嘴,又要来劲,说,你怎么回事?我说什么你都要替她辩护。

苏晴只顾着心里着急,担心活儿干不完,担心和傍晚那场大雨相遇,就是没想到会被困在山上下不来。

罗顺祥马上口气软了,反正你这样对待人家是不对的。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对不对,我是女人,我比你了解女人。

罗顺祥哄完刘紫樱后,已经中午了。想赶进沟去,却找不到车,只好等下午的班车。但班车得等三个小时以后才发,这段时间他一直坐立不安。

她和我是同学,你还能有我了解她吗?

你还没欺负我,什么才叫欺负我?刘紫樱更不依不饶了。

你越这么说,我越不放心。罗顺祥,告诉你,你要是敢和她近乎,我就敢把这个基地的天掀翻,你信不信?你不想让我好活,我也不会让你活好。

刘紫樱说,你听你听,这是什么话,这意思是不是说,你早看上人家了,要是人家也看上你,这事就成了是不是?刘紫樱一边说,一边眼泪就哗哗地淌下来。罗顺祥马上摇着手说,你这是干吗呀?又没人欺负你。

罗顺祥一看她歇斯底里又要发作,立刻休战,你行你行,我不说了,好不好?你别大吵大嚷的,我丢不起这个人。他一边说,一边去关窗户。

刘紫樱对苏晴的防范几乎是公开的,她就认准苏晴是她的情敌,无论罗顺祥怎么解释,怎么苦口婆心,怎么不可能,说一千个理由,她都不信。她也听不进去。一直绵性子很少发火的罗顺祥终于忍无可忍,叫喊说:刘紫樱,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小心眼?我就是看得上人家,人家能看得上我吗?

刘紫樱说,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回老家。这里和老家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大山沟!把你处理回家,我还巴不得呢。这里举目无亲,回老家还能靠着大姐她已是县人大主任,让大姐帮我们找份好工作,比这里强一百倍!

荒唐的让人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他一听她整天把大姐挂在嘴上,唠叨个没完,头都大了!

但罗顺祥当然心里清楚,这一切是有前提有条件的,那就是一切都得听刘紫樱的,特别是在她最敏感的问题上。这不,今天,她一敏感,就把罗顺祥反锁在了屋里,不让他出门。她拦他的理由就一个:谁知道你们上山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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