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兹睁大眼睛,他可没想到这老练冒险者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向他‘问好’。

只见着这男人毫无保护地在高耸的书架间碰撞,每一次触击都会唤起凶狠的钝响,书架上的灰尘扑扑簌簌卷入风潮,冒险者被风填满撑起的袖口下摆鼓起肥溢的圆满,而那彰显在阴暗中的精健身体已经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

倒是个硬骨头。

士官在心里说,奥法骑士铠甲上亮起一道术式刻印,群体护盾术迅速结成,那飞旋的冒险者也迅速被【护盾术】标记,包裹,那凶狠的‘撞城锤’变成了一只仓鼠球。

挡在门口的奥法骑士杀戮小队识相地立刻让开了位置,看着那被裹在气泡球里的冒险者沉闷地从图书馆的大门中挤过,压缩、收紧的护盾术外壁柔韧地亮起波动,冒险者顺着惯性在护盾术内弹动——他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布偶。

“【光之锁链】!”

士官捏出一个手印,数道金色的锁链立刻从他身周飞出,朝着那飞旋出去的‘仓鼠球’追去,立刻将它整个裹住,其中收拢身形的冒险者在锁链与护盾术的薄膜间碰撞了几次,终于沉沉地落在了护盾的底端。

格列兹松了口气,他让杀戮小队的其他奥法骑士守住图书馆的大门,他转身追进走廊,解除了锁链与护盾,看着那冒险者摊在地上,似乎是长久地,虚弱地吐出一口积郁的叹息。

克罗格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倒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的那张地图还在闪动,他只能虚弱地、失焦着眨着眼睛,看着周遭仍在旋转的视界,一抹温暖抹过唇尖,无剑者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这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生体的极限。

他刚刚经受的那些混乱,就算坚韧如一头蜂熊,柔韧如一头换皮者也无法承忍耐,克罗格只能睁着眼睛,小口小口呕出胸中的不适,他感到空腹中涌出一股烧灼。

那是胃酸涌上了喉咙,克罗格咬着牙,转身将它唾在了地上。

“你还好么。”似乎是老练冒险者展现出的坚韧终于入了这骄傲士官的法眼,格列兹转头注意着图书馆仍在挥洒着魔力与烈风的大门,心不在焉地将手搭在克罗格肩上,治愈术式亮起。

克罗格短暂地喘息着。

他留给自己的松懈也只有这短暂的一刻,无剑者抬手捉住了士官的手臂,胃液的烧灼滚过舌尖,冒险者发出短促的闷哼,他皱着眉头,抓住那手臂的五指更加用力,使那士官不得不从门口收起视线,转向这仍然伏在地上,却依旧想要挣扎着起身的冒险者。

“大魔……大魔在里面。”克罗格沙哑地说。

“我知道,那个年轻冒险者已经和我们说了。”格列兹迅速说。

“大魔的恶魔真名是‘慈悲的’阿巴什内赫。”克罗格揉揉喉咙,他的喉头与舌苔仍带着可怕的酸涩与烧灼感,可现在并没有时间留给他抱怨或是软弱,他只能抬起头,看着士官那突然瞪大的双眼。

“那大魔的恶魔真名……是,‘慈悲的’阿巴什内赫。”克罗格尽可能清晰的说。

“‘慈悲的’阿巴什内赫。”士官点点头,重复了一边,那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那是克罗格不愿意看见的希望。

里面透着渴望,透着荣耀,透着金光闪闪的欲望。

他用力扯开那士官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借这力气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格列兹的肩膀,逼得这奥法骑士只能皱着眉头与他对视:“——你要,做什么?”

“用这恶魔真名把他驱逐,把他驱逐出这里,命令他离开治愈教会……”克罗格挣扎着,沙哑地说,他死死地盯着格列兹的双眼,心中祈求着时间:“不能与他战斗,我们赢不了,我们杀不了他……绝无可能……”

格列兹皱起眉头:“放尊重点,冒险者,也许你们无法杀死这大魔,但我们……”

“听我说,这大魔的能力,是将你过去杀死的所有敌人的属性集合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变得更强,这就是那温迪戈说‘来的人越多越好,越强越好’的原因,我们绝不可能将他在这里杀死,我们……咳……”克罗格的双臂突然一软,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紧接着,一股可怕的瘙痒从他的喉咙深处生出。

“……”他打了个冷颤。

该死。

“……”格列兹眨眨眼,他终于从这冒险者的手中脱离,可继那体重之后,真相的重压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这士官终于被震慑,他陷入了短暂的迟疑,冒险者刚刚的话语落入了他的鼓膜,但他的思想却在怀疑着这通结论。

但是可能吗?这个男人拼死才从那大魔的手中夺得的秘密。

这可能是假的吗?

“那——”格列兹咽了口唾沫,他俯下身,将克罗格拉扯着从地上扶起,强行让这仍在天旋地转的男人倚在墙上,看着那双依旧没有对焦的眼睛:“你既然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么你应该已经有了杀死这大魔的方法了吧!告诉我!”

“驱逐他,这是唯一的方法,让他离开治愈教会,这是我们唯一的喘息机会。”克罗格喘着气,他的身体再一次经历了强行的移位,体态的改变带来的剧痛短暂地震慑了他。

冒险者只能摊在墙上,看着那张脑中的地图,看着那大魔的脚步在那风暴中腾转,看着眼前的奥法骑士们开始运用起整间图书馆中的魔力与那大魔对抗。

真不愧是在圣殿修习过的天生以太拥有者,对魔道的理解根本不是我可以比对的。

克罗格闭上眼睛,那张脑海中的模型地图仍在旋转,那些密集弹起的脚步,那些漫漫腾起的烟尘,那些空中的轨迹……

他喘了口气,终于找回一丝清明。

他抬手抓住了那士官的肩膀:“听着,我们要利用那大魔的恶魔真名,把它驱逐出治愈教会,如我所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他并没有等来那士官的答复。

该死,我们没有时间继续这无聊的对峙与问答了,那大魔随时可能从图书馆中发起突袭,你们无法想象我面对过怎样的敌人,他会因为我变得无比强大!

“奥法骑士……”克罗格抬起头。

一道温热的光弧刺穿了他的胸膛。

寂静又平和,正如他之前那藏在风与风夹缝中的一切。

只是,他没有办法像那大魔一般轻而易举地从这一击面前逃开。

克罗格只能平静地眨眨眼,看着那张清瘦的、充满书生气的面容轻轻对自己挑挑眉。

那张脸庞搭在奥法骑士士官的肩膀上,这清秀面庞的主人用一记轻巧的刺击把格列兹和自己穿在了一起。

齿间泛起温暖的回味,兴许是胃液灼伤了舌头与口腔,涌起的血流带着酥麻瘙痒的咸腥。

克罗格无声地喘息着,血流从他的嘴角垂落。

“我在这世上一切的杀戮都只是出自于单纯的审判,罪人,可怜人,我非常清楚你的反抗只是出于对生命的渴望,对生命本身的追求并不能称作罪孽,至少没有人,也没有法律会对此封上罪恶的厌名,所以我原谅你对我留下的伤痕。”

阿巴什内赫静静站在士官的背后,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甲上,搭在那冰冷苍白的人面太阳上。

士官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他只是被那只贯穿心脏的刀锋维持着站立的心态,滚热的心血顺着利刃与伤口一滴滴,一缕缕拍打、渗透进克罗格胸口的破口,渗透进他的肺里。

无剑者干涩地喘息了一瞬。

大魔轻轻笑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面对这首次将他击伤的男人,面对这赋予他强大的冒险者,大魔轻轻偏转脸庞,让冒险者失焦的瞳仁落在自己纤细洁白脖颈上的浅浅伤口上——那是无剑者荣耀的账录,也是他挣扎的刻痕。

像是被活埋的苦闷者留在棺材里侧绝望的指印。

“但是,罪人,可怜人,但是……呵,哼哼——哈!”大魔抿起嘴角,他洁白的牙齿倒映着窗外的风雨,倒映着无剑者脸上的血痕。

他突然推紧了刀刃,让那奥法骑士失去全部力量的身体瘫软地抵在克罗格身前,大魔用力推挤着,他的面部泛起酡红,像是午后的暖阳,像是微醺的少女。

他用力挤压着刀刃,可那脑袋仍然搭在奥法骑士士官的肩甲上,他那么用力,脸上的微笑又那么甜蜜,简直像是在享受着一场温暖的拥抱。

可,要使用怎样的辞藻才能描述这样血腥的拥抱啊,如果无剑者那个喜欢吐槽的小兄弟在这,那那个白烂的大男孩大概会把他们三个描述成一串穿起的糖葫芦。

一串陷入了诡异三角恋的糖葫芦,被其中一颗无法忍受的山楂拿着竹签将前两颗串在一起。

克罗格松开了手,那只双手长剑落在地上,发出寂寞的铿锵声。

血液灌满了他的右肺,他已经几乎没办法呼吸了。

“我会好好、好好、好好享受杀死你这个过程的,罪人,可怜人。”大魔微笑着说。

他猛然发力,窗沿破碎,三人撞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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