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微凉,吹在一行人身上,卷起衣角,又卷起秀发,再带起唇角,弯起眉眼。
唐亦荷得到沈安冉身逝的消息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前面的几人已经浩浩荡荡的拥进饭店,他慢悠悠看着消息跟在末尾。
消息是孙祁发来的,说是想让孙亦初借着葬礼回家一趟,祖父对孙亦初格外喜爱,合该回来祭拜一下。
唐亦荷收起手机,抬脚进了饭店,一直到吃完饭回家,他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
沈安冉死了,孙祁说是服药,可那里有医生有护士,怎么可能留过量的药给她?
再者,孙家那个老人离世时孙亦初还尚在襁褓,根本对这个祖父没什么意识,更何谈什么养育,既是如此,又何谈什么祭拜?
“哥哥,你在想什么?”孙亦初抬手摸了摸脑袋,头发已经干了,可是唐亦荷依然吹着,他瞬间就意识到哥哥估计在思考着什么。
唐亦荷意识回笼,他摸了摸,确定干了,转身收起了吹风机。孙亦初打了个哈欠,拉过毯子就要爬上床,可他还没爬上去,就被唐亦荷拉到了阳台上。
“哥哥?”
唐亦荷四处看了看,确定只有他们俩,这才低声道:“亦初,沈安冉死了,孙祁想让你回去祭拜一下你的祖父,你想去吗?”
死了?
“……她……怎么那么突然?”孙亦初闻言心口一疼,这个人死了,这个人终于死了……
可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呢?
这个占了母亲二字整整十八年的人,真的死了吗?就这样,突然的,就没了。
“说是服药过量,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唐亦荷揉了揉他的脸,轻声询问道:“你想去吗?若是不想,就和厉澄回家去看看,好不好?”
孙亦初垂眸想了许久,轻轻点了点头,“我还是去吧,虽然我不是孙家的人,按道理来说不该让我去祭拜什么,可大哥以前说过,祖父很喜欢我,哥哥……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九月二十三日,宜丧葬。
这日一大早,孙祁就派人来接上了孙亦初,唐亦荷在孙亦初强烈要求下,不得不跟着坐上了车。
副驾驶的孙祁一身黑色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菊,整个人疲惫不堪的靠在椅背上,连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哥哥,要多注意身体啊。”孙亦初从包里掏了根棒棒糖递给他,轻声道。
孙祁笑着接过糖果,扭头看向他,柔声细语道:“谢谢亦初,哥哥就是没睡好,别担心。”
才不是。
孙亦初眨了眨眼,冲他笑了笑,“那一会儿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们有事瞒着自己,他能看出来。孙亦初没打算问,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
车子一路直上,不多时,停在了孙家墓园门外。
孙祁率先下车,理了理衣领后从身边仆从手里接过了一把伞,他微微扭头,将伞递给了孙亦初,“挡挡,一会儿太阳大了刺眼。”
“好。”孙亦初接过伞,撑开后跟在孙祁身后进了墓园。这个曾经只有家族掌权者才能踏足的地方,却在这样的时间为所有人打开了大门。
耳边是亦真亦假的哭泣声,他遥遥看去,就见孙家其余三兄弟皆是一身黑衣,此时正目光沉沉的望着墓碑旁填土的几人。
“走吧,小心脚下,昨夜下了雨,滑得很。”孙祁嘱咐了一句,便抬脚朝孙黎三人走了过去。孙亦初在唐亦荷的保护下成功凑到了他们身边,他将将站稳,就瞧见了四周个个不善的面孔。
唐亦荷不动声色的将他朝身后护了护,抬眼看向孙宴,问道:“你们家有那么多人?”
孙宴应声回头,他环视了一圈,道:“堂叔堂伯们,你们祭拜完就可以回去了,改天我们会登门拜访的。”他面色冷俊,丝毫面子不给,“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几兄弟就好了,各位回去的时候当心路滑,注意安全。”
四周的人愣了片刻,前前后后离开了墓园。只不到半小时,整个墓园便只剩下了他们几人。
范秋云和徐陌离手里牵着孩子,眼睛都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过了。孙悦欣抽抽搭搭的揉了揉眼睛,瞧见孙亦初就下意识跑到了他身边,仰头乖巧的唤着小叔。
孙亦初蹲下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悦欣,乖,不哭了。”
“小叔,奶奶和爷爷,是不是都变成星星了?”孙悦欣吸了吸鼻子,她不过才九岁,却已经经历了两次这样的场面,上次是孙昭霖,这次是沈安冉。
“悦欣,生老病死,是我们无法阻止,只能欣然接受的定律。我们是人,当生命走到了尽头,就要入土为安,你不要哭,要坚强,逝者已逝,我们还要继续生活,明白吗?”唐亦荷半蹲在二人身边,柔声道,“好了小哭包,再哭眼睛要哭肿了。”
“亦初,来,我们去看看祖父。”孙黎适时开口,心疼的贴了贴悦欣的脸,朝唐亦荷点了点头,“那我带亦初过去了。”
“嗯。”唐亦荷淡淡嗯了一声,他牵着孙悦欣,目送二人朝另一边而去。
远方的风带着晨露而来,落在脸上还有些微凉。
孙亦初低头看着脚下,生怕踩上草,弄湿鞋袜。孙黎耐心的放慢步伐等着他,如同幼时一般,牵着不敢迈步的幼弟,一步一步朝远方踏去。
“亦初,你在唐亦荷那边,过得开心吗?”孙黎轻声问道,手指微微用力将他扯住,“小心,那边滑,走哥哥这儿来。”
孙亦初点了点头,一个跨步就到了他身边,“还好,算不上开心,又算不上不开心。”
孙黎抿了抿唇,“但是看得出来,你好了很多。”
“有吗?”孙亦初勾了勾唇,“但愿吧,三哥,你还记得我幼年时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哪个?”孙黎皱了皱眉,随即笑道,“你儿时和十万个为什么一样,我哪里记得住什么问题。”
孙亦初轻笑出声,“我曾经问过你,什么笑是真,什么笑是假,记得吗?”
“想起来了,怎么突然提这个?”孙黎歪头看着他,“你找到答案了吗?”
孙亦初摇了摇头,“没有,这个问题……可能没有答案吧。”
什么是真的笑,什么是假的笑呢?
开心就一定是真的吗?
悲伤就一定是真的吗?
我幼时不懂,如今也不懂。
日头渐深,他们祭拜完下来时,孙祁几人已经等在了门外,见人来了,几人收起话题,纷纷扭头看向了他们。
唐亦荷轻咳了一声,抬脚走过去接过了孙亦初手里的伞,“孙祁说家里做好了饭,让我们留下来吃,正好下午你不是要回洋楼吗?到时候让厉澄顺路带我们俩回家去。”
孙亦初敛眉点头,“好,正好我也饿了。”
如此,大家便都去了孙家。
姜姨和温叔早已经准备好了饭菜,二人此时正忙前忙后的打扫着后园。孙亦初一下车便看见了园子正中央放着的平衡车,他眼前一亮,情不自禁走过去摸了摸。
孙祁见状笑了笑,道:“试试看,给你买的。”
“给我的?”孙亦初喜出望外,他原以为是孙宴给孙明哲或者孙明澈准备的,万万没想到是给自己准备的。
“嗯,你二哥给你买的,正好试试看,不合适再换。”孙祁拿过一边的护具给他套上,不放心的嘱咐道:“知道你会骑,但是今天路滑,还是注意一些好。”
孙亦初点了点头,骑着平衡车就去了后园。那边空间大,杂物也比前园少,他以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骑着一辆车在前后两园之间穿梭。
那时年少,眼里满是对未来的向往,如今已然长大,却不自觉怀念起了从前。
等人渐渐远去,孙祁这才收回视线,他扭头看向唐亦荷,发现对方同样望着孙亦初离开的方向,便知对方同样是爱护着这个弟弟的。
甚至,比他们还要护。
“放心吧,孙卿在后面呢,我们先进去吧。”
唐亦荷回神,点了点头后朝屋里走去,昂首挺胸一副主人模样让孙祁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怪不得孙亦初如今脾气刁蛮了许多,原来是有这个前车之鉴啊。
孙祁不禁勾唇笑了笑,转而跟了上去。
平衡车一溜烟似的闯进后园,车上发着光的青年就那样撞入了孙卿眼里,似乎一切都没变,可他也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哥!”孙亦初操控轮子拐弯凑到了他身边,仔细瞧着他泛着红血丝的眼,担忧的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多久没睡了?”
什么多久没睡了?
看来是误会了。
孙卿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就是刚刚眼睛迷了沙,揉了揉就有些泛红罢了。”
“骗人,你们骗人都是同一套话,不想说算了。”孙亦初撇了撇嘴,转弯又滑到了花坛边。
郁郁葱葱的绿叶衬托着朵朵的粉团,它们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舞蹈着,让其携带花香洋溢在整个园子里。
孙亦初伸手弹了弹其中一朵,瞧着它柔若无骨的晃了晃又重新站直,眼睛不觉亮了亮,“哥,我想吃鲜花饼!”
孙卿闻言莞尔颔首,“好,一会儿让姜姨给你做。”他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走到孙亦初身边,轻声问道,“乐乐要办婚宴了,你呢?打算和厉澄补一个吗?”
补一个?
孙亦初抿唇思考起来,他和厉澄只领了证,确实没有办什么婚宴。当初孙家认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他玩玩就会回头,便没当回事。
那是厉澄还没有和孙家面对面硬刚的资本,孙家没说,他也就没多问什么。以至于他们俩至今都没有办婚宴,知道二人关系的人也不多,大多都是亲朋好友,并没有像唐、韩两家这样广而告之。
“算了吧,又不是必须要有。”孙亦初想了想,微微偏头看着他,“哥,你和闵行哥会办婚宴吗?”
孙卿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希望别人知道他和我的关系,知道他是我们孙家的人。”
“那要请我喝喜酒哦,我先进去了,我去找姜姨。”孙亦初笑了笑,扭头就跑进屋去了。对于他转移话题这件事,孙卿一笑而过,没再继续纠结。
办不办是他们俩的事情,旁人也不过是询问一番罢了,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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