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运气,没人比得过阿梓。他身边站着的瑰云,就是最好的证明。
瑰云似是察觉到素楝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笑笑,似是安慰。素楝回以微笑,二人隔了几步远,却都默契的没说话。离别在即,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彼此的牵挂。
这天夜里,梧州城守门的老头正昏昏欲睡,却猛地被惊醒。这么多年了,因着移尸之祸,半夜几乎没人出城。这梧州的父母官,并无宵禁一说,倒是信奉来去自由。所以这守门的只要是有出去的,无不准的。只是守着这门,免得夜间有人来作乱。不过梧州移尸之祸声名在外,倒也没有什么亡命之徒敢半夜来这里。
半夜有人出城说来也是几十年没见了。这天夜里,守门的老头,一夜竟然见了两辆马车出城。拖着些木箱布匹,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只说是贩卖布匹,赶着交期,所以急着赶路。有老有小,确实是商户模样。
老头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开了门,让了路。几十年了,守门的老头头一回有一种国泰民安的感觉。王爷请来的朋友,赶走了移尸。这梧州城怕是真的要天亮了,夜间行路,生意往来,恐怕日后渐渐要多了起来。
安稳觉是要少睡了,但是这种即便被扰眠,却依旧能倒头就睡的安心和希望,却正是老头日夜祈祷之事。
所以,他遥遥地对着那一行人道,“老板,早日发财,平安归来!”
虞梓掀开马车帘子,看着一双儿女在瑰云怀中酣睡。他听着这最朴实的祝福,心中默默念道,“平安归来。”
随行的小小的李勇剽和他并行坐在马车外,夜间的车轱辘声似乎也更加明晰,他终究离开了这个生他养他却也让他担惊受怕的地方。李勇剽别过身子,朝那远去的城门望去:夜色下的城墙,巍峨如山,虽渐行渐远,却永远是他的倚仗和依靠。
虞梓看着这小小孩子,他有些后悔答应李老头带着这孩子北上。
自己此行生死未卜,也不知于他是福是祸?
素楝虽舍不得瑰云和阿梓,但也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瑰云的再三要求之下,她并未将他们送出城门,只在虞府门前作别。甚至,虞梓都没有叫醒那些仆从,言道他们年纪大了,不好惊扰。
素楝倒也不担心他们起身之后发现主人不在之时慌乱,因为梧州多乱,见惯风云,他们似乎什么都能接受。可是她到底不忍心,还是将虞梓瑰云离开的消息在清晨告知。几位大爷大婶,确实如素楝所料,并未有一丝惊慌,只是这种安静的沉默,让素楝肃然起敬。她忽有些明白,为何六界之中凡人最“凡”,却依旧屹立不倒。
或许他们知道虞梓是为了梧州的永久和平安宁而以身犯险,举家北上,又或者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又一次被抛弃,无论命运如何摆弄,他们总是能在苦中给自己找一些自在,就这样无悔无怨的一代代传承下去。
“阿梓正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他自己知不知道?”素楝问虞瑾。
虞瑾站在廊前,晨光微熹,他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素楝的问题,作为兄长,他是绝不愿阿梓只身赴险。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虞梓是,他虞瑾是,素楝也是,天帝之间万物皆是。千千万万生灵背负自己的命运,大多数只能被掌控着往前走。他们还算是幸运的,还可以跟命运搏一搏。
所以危险不危险,伟大不伟大想来也没有那么重要,若所行之路乃心之所向,若所行之事能为万物求生机,若能有机会和上天搏一命,终归是值得的。
虞瑾这样想,却并未回答素楝的问题。
因为他想起了今早收到的回信。
相比起天界的贺儇,竟然是师尊高叶鸾先行回复他。对于他的疑问,师尊并未给出确切答案,但是素楝身上发生的事情确有疑点。那蓝色水渍,那强大力量,那游走的大鱼,那淡蓝的“海水”,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人——早在数十万年前就已经命陨战场的海神鱼疆!
高叶鸾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虞瑾的消息了。
他虽未对自己收留虞瑾之事感到后悔,却一直准备着为此事善后。虞瑾成为仙蚩,在他看来,这并不可怕,仙蚩之力虽大,毕竟有限。
这世上比无上灵力和功法可怕的是心中的恐惧和欲望。
高叶鸾更担心虞瑾无法承受这破天之力而堕魔,也更担心这世人因此而掀起风浪。
可是观虞瑾来信,虽是为解疑惑的一封问函,却措辞周到谨慎,言语中能看出他惯有的沉静和周到。他对于仙蚩之名的不为所动,由此也可窥见一二。
而此番来信之意外,便是虞瑾提到的名叫“素楝”的女子身上的“奇遇”。高叶鸾很久没有回忆了,可是这阵子却有些过于频繁了。那一夜氓山起风,他似乎察觉到故人的踪迹。
可是终究是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不能确认。
青年时期,他曾亲眼所见海神鱼疆的风姿,她的勇敢和无私是他少年之理想,驱散了他的懦弱恐惧和自怨自艾。在跟随海神的日子里,他虽不言语,却是十分感激的。那种强大的力量、震撼人心的精神,是他人生的指明灯。
虽然那时候他还只能称之为孩子,还只是寂寂无名甚至有些卑微的一只鸟,是人人口中卑贱的“杂种”,但是海神鱼疆,似长辈,似朋友,似导师,教会他处世之道、立世之本。可以说,没有鱼疆,就没有高叶鸾,也没有如今的氓山。
可是,他亲眼所见鱼疆早在几十万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虽然只是怀疑,高叶鸾还是将所知道的一切告知了虞瑾。
如果虞瑾所述的那名女子真的与海神有关,那于这世界或许又是一场救赎,这一点没有人怀疑。
可是,虞瑾并未见过海神,他没有师尊对于海神近乎崇拜的信仰,他怀疑一切。
他不像师尊一样,与天地一般沉静,心如止水。
他关心则乱。所以他并未看向素楝,因为他无法完全掩藏眼中的担忧。
而素楝此刻却也并未看他。
晨光中一盏新阳夺目而出,将这梧州城重新照亮。
一切仿佛都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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