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夏绾月,她已经听见从前院撤回来的人没头没脑地喊着,“三爷死了,三爷……死了。”

那喊声竟然听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只听出惶恐来,像是天塌了一般。

是的,沙行云死了,夏绾月的天就塌了,面对步步紧逼的鬼子兵,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合十的双手轻轻打开,一方绣着蝴蝶的白手帕随风飞走。

冰凉的井水接纳了一个本不信佛的美丽女子,他爱过的男人死了,那她也就不再为情所困了,死亡于她而言是一种飞升!

日本人在梅园找到了活着的小扶,残忍的侵略者没有放过她,拖进房间轮奸之后用刺刀刨开了她的肚子。

她本是一个处子,她的身体从未接触过男人,最后却被恶魔样的男人肆意凌辱并要了她的命,她破碎的肉身躺卧在床榻上,灵魂告别了这个没有爱的人间!

一场大火焚毁了麒麟镇最大的宅院,鬼子临走之前割下了沙行云的头颅,然后挂在了土城墙上。

天边残阳如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圆睁着双目看着成为废墟的麒麟镇,他的生命属于这里,从开始到结束,他的善恶都属于这里。

至死他都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他原本可以苟且偷生,却用死亡成全了那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池田骑在白马上,最后看了一眼那颗还在滴血的人头,两腿夹了一下马肚子,带领他的队伍离开了被他扫荡过的麒麟镇,滚滚浓烟向落日的方向飘去,那浓烟里升腾着麒麟镇所有的亡灵。

沙家的人,并没有被杀绝,但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有选择独活,那这个幸存者是谁呢?

是二奶奶风洛花。

日本人走后,她从死尸堆里爬了出来。

她踉踉跄跄走遍了沙家大院,看见了“死去”的弟弟,她恨那个大胡子至死都听不进她的话。

她在静心堂前的海棠树上看见了夏绾月的手帕,那手帕她认识,本是三爷的。

她还在梅园看见了惨死的小扶。

最后她在前院看见了三爷的无头尸,那具无头尸旁边还有一具美丽的女尸,是邢紫珊。

她失魂落魄地叨咕了一句,“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当所有的悲伤汇集到一起时,她仰天大喊一声,“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声枪响惊飞刚刚落在屋脊上的鸽子群时,风洛花栽倒在这辈子最爱之人的胸脯上,她和三爷的血液交汇在一起,也干涸在一起。

还有一个本不该在这院子里的人也活着,他又是谁呢?

是被炮弹震晕的风羽亭,或许是姐姐自杀的枪声惊醒了他。

他走遍残破不堪的沙家大院看到的惨状和姐姐大致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再也看不到活着的姐姐了。

她没有和姐姐一样“殉情”,他成了一个收尸人。

他在麒麟山埋下姐姐,埋下小扶,埋下邢紫珊,也埋下了沙行云,他觉得自己应该埋葬他的仇人,只因为姐姐死在他的胸脯上。

姐姐死得并不蹊跷,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子弹击穿的创口,而她的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把沙行云送给她的勃朗宁小手枪,枪口的方向正是她自己的脑袋。

他相信,姐姐的确深爱着沙家的男人,但不是姐夫沙行武,是她的小叔子沙行云。

邢紫珊和小扶的新坟紧挨着秦生和欧阳碧青的旧坟,成半圆状。无论是坟里躺着的,还是坟外跪着的,他们之间所有的仇恨都该忘记了吧。

当风羽亭在另一个山坡挨着嫣宝的坟埋葬沙行云和姐姐时,他听见山林里传来凄厉的狼嚎。那是三爷的“大妮”,它循着三爷的气味而来,它知道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喂养它了。

后来,风羽亭又把邢太太的坟迁到女儿和小扶旁边,借此让母女团聚。

再后来,人们从静心堂前的井里打捞出夏绾月的尸身,也被风羽亭埋葬在沙行云身边。

1945年,风千叶跟随八路军杀回来解放了麒麟镇。

当镇民都沉浸在不再被异族奴役的喜悦中时,风千叶的哥哥却又一次醉倒在麒麟山的一堆坟墓前。

据传,小西瓜宋多福于新中国建立前带着家人去了台湾,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富翁。没有人知道他因何暴富,只知道他在麒麟镇沦陷之前抛弃了他的主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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