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好脉枕,指尖轻按对方手腕,片刻,颔首道:“无大碍,我给你开几副暖五脏的药,早晚煎服即可。”

“多谢师伯。”徐正业靠在床头,微微拱手。

佘长立一边写药方,一边随口问:“你身体一贯康健,怎么这次竟被冻成这样?而且你脉象凌乱,你可有何不适之处?”

徐正业表情一僵,随即笑道:“多谢师伯关心,在下并无不适,只是有点冷。”

佘长立此时正专注于写药房,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他心有所疑,因为正常人绝不会有如此凌乱复杂的脉象。但他没再多问,心想还是先与悬济商量此事,或许能找到医治的方法,便只留下药方就走了。

众人都在抢险,所以李兆思的事情耽搁了下来,两天过去,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这让他很不爽,万不能再这么拖下去,既然他们都不管,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就在他独自计划之时,突然传来消息,徐正业疯了!

李兆思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当他赶到现场,姬玉和悬济也早已到了那里,神情严肃,似乎都压着火气,身边还站着佘长立。

他悄悄凑过去,听了一会儿总算是搞明白了,原来徐正业吃了佘长立的药之后,竟变得疯疯癫癫,连话都说不清了。

“我怎么可能会开错药!”佘长立气得跳脚,“要不是看你忙不过来,我才不来找这晦气!现在他疯了,你竟然怪在我头上?药方就在这里,你一个字一个字地查!”

说着,啪的一声把药方甩在了桌案上。

悬济真人咬牙切齿:“谁叫你给他乱吃药?这药方里的半夏,他吃了会过敏,你到底有没有给他认真号脉?”

“我给他乱吃药?”佘长立浑身颤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悬济。

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被人骂乱开药就是在侮辱他没有职业道德,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过,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师兄。

“我没认真号脉?你的徒弟,难道你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关我的半夏屁事!”

悬济眼睛骤然立起:“你什么意思?”

佘长立微微环顾四周,冷哼道:“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这么多人在这儿,别逼我说不体面的话!”

四周鸦雀无声,弟子们都张口瞪眼地看着两位前辈争吵不休,只有谷主姬玉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一言不发。

但这座山已被乌云包围,下一刻就要打雷闪电,劈开面前的大地!

许久,他似乎放松了下来,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弟子们只好一一散去,李兆思也跟着默默退出,待众人散尽,屋里只剩他们三个人。

姬玉坐在桌边,稳稳拿起一只青瓷茶杯,缓缓嘬了一口又慢慢放下。

悬济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佘长立在师父面前把话说清楚。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问。

佘长立见屋里已没有外人,才得意道:“师兄,你这个疯徒弟真是百里挑一,与众不同!”

“疯徒弟?”悬济的目光忽然变得冷峻。

佘长立呵呵一笑:“他那脉象是五行疯魔之症,这种疯症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在不同的时间发作,而你的好徒儿徐正业,就是在这种冰天雪地里发作!”

悬济勃然大怒:“明明是你治坏了他,现在你为了逃避惩罚,竟编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我的徒弟我最清楚!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疯病,是你的药吃坏了他!”

他顿时转身向姬玉,扑通一声跪下:“师父!请您为徒儿做主!徐正业若真有疯病,又怎会安安静静这么多年?”

“落云山每年冬天都风雪肆虐,怎么他就偏偏在今年,在吃了佘师弟的药之后就疯了?”

姬玉面色凝重,这两个都是他的亲传弟子,现在闹成这样,他顿感心力交瘁,甚至有一种后继无人的孤独。

正在沉默,门突然被人打开,寒风呼的一下冲了进来!风雪中站着一个人,那人的眼睛像是两粒灯芯,亮得刺人眼,正是李兆思。

原来他刚才并未离开,只小心躲在门外偷听。

他想起那日,徐正业时好时坏,又想起爹之前说的“羊角疯”,于是他冲进去大喊:“他说得没错!徐正业的疯病不是现在才有的!因为那天,他就是犯了疯病,才有了后来的事!”

“一派胡言!”悬济大骂,“你一个乡野小子,哪里懂这些!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都住口!”姬玉拍案大喝,喊声震天,几人顿时闭上了嘴。

此刻,风雪已被关在门外,可屋里的寒意却越来越浓。

姬玉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佘长立低头不语,悬济拧眉撇嘴,李兆思则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似乎在等待着一个评判。

在那双眼睛里,姬玉看见了浓浓的杀气,那是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无畏。

这样的眼神,是怎么落在一个乡野少年眼中的?

当初带他回来,是想让他从仇恨中抽离,没想到,竟把他带到了仇恨的中心。

姬玉陷入了矛盾之中,一个是无辜少年,一个是自己的爱徒。

公理和悯天谷的未来,要如何抉择?

他叹了口气,舒展双眉,缓缓开了口:“悬济,你和长立都是本座的亲传弟子。这么些年,你劳心费力,建了不少功绩。”

“本座不久就要隐退山林,你是本座亲自选定的谷主人选,所以本座相信,你定不会令本座失望。”

在落云雪域,隐退的意思就是即将驾鹤西去,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情,历代掌门在那之前都会感受到天命将至,提前安排好一切。

悬济一听,登时跪地叩首,声泪俱下:“师父既将如此重担交给了弟子,弟子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长立他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请师父明察!”

他心知肚明,如果他的亲传徒弟杀了人,那他这个准谷主也就成了泡影,说不定还会便宜了佘长立。

谁都不想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徐正业必须没杀人!无论他有没有疯病!

姬玉怎会不明白他这一番心思,便呵呵笑道:“为师自然相信你们,只是教不严师之惰,人命关天,为师作为你的师父,既要保护你,也必须对那些死去的人有个交代。”

“您的意思是……”悬济整张脸都白得如同冰块。

姬玉深深望了一眼李兆思,转头问悬济:“你跟为师说实话,正业是否真的五行疯魔?”

悬济倒吸一口气,一咬牙:“绝对没有!他早在入门之时,就与我说过他半夏过敏,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不承想就这一次吃错了药,变成了这副模样!”

佘长立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刚要张嘴就被姬玉拦了回去。

他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用一种极其孤独的口吻说了句:“好,明日一早,你们来此,一切自有分晓。”

当天夜里,寒风大作,冰雪狂飞,永绥殿前刮起一阵奇异的旋风。

漫天大雪里,一个身影孤孤单单站在那儿,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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