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从芥子囊中取出瞬移鬼核,去了花房。
花房与她想的一样,的确被精心打理着。她左右环视一周,从角落处挑了盆不算起眼的君子竹,再移至月楚临的书房外。
确定里面没人,她才进了房间。
他应该常来这儿,桌上蜡烛烧了一半,簿册堆了厚厚几沓,最上面的几本翻开了,写有札记。
她挑了个隐秘的场所,藏住了那盆君子竹,又在房中来回走了几遭。
待做完这些,她正打算走,却忽然嗅见一丝淡香。
是青竹香气,淡到几乎闻不见。但因这房中不久前才打扫过,就变得格外明显。
她顺着那气味寻去,最终在里屋的墙上找着了源头。
是把铜钱剑,悬挂在墙上,位置极为隐蔽。
剑身上镶嵌的铜钱已十分老旧,生着星点锈斑。
她盯着那铜钱剑看了半晌,走近,细细嗅闻着。
再三确定这香气来自铜钱剑后,她思忖一番,忽抬手取下那剑。
很沉。
剑身外沿的铜钱打磨得尖锐锋利,铜钱缝隙间还见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手腕上的锁妖链暗扣打在剑身上,击出脆响。
她掂了掂,又将其收入芥子囊,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明泊院后,奚昭把两条锁妖链压回被子里,佯作无事发生。
傍晚,月楚临提前来了明泊院。
他没声没息地进了卧寝,见她没睡,才开口道:“那边的事已处理完了——昭昭,今日感觉如何,有没有……记起什么东西?”
奚昭摇头。
见状,月楚临微抿了下唇,神情看不出好坏。
“无事。”他坐在床畔边,“等重铸了人身,还有时间慢慢想。”
“但……”奚昭犹疑着说,“我好像记起了一桩事,就是不确定是真是假。”
月楚临呼吸稍紧:“何事?”
“兄长是生辰将近了吗?”奚昭道,“我之前好像在兄长的书房里藏了盆君子兰,以作贺礼。我想想……好像是在外面那间屋子里,不知是哪个柜子底下。”
月楚临神情恍惚。
前不久确然是他的生辰,已过了一月有余。
“是。”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仿若自语,“为难了你,竟还记得此事。”
“兄长,我能不能去看一眼?”奚昭握住了他的手,“若真放了盆君子兰,这么久也没浇过水,要是枯死了怎么办?若枯死了,也得早些藏起来,另换盆新的送给你。以免看着那枯黄叶子,叫兄长笑话。”
月楚临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她脸上。
“昭昭记得我的生辰,我已喜不自胜。”他语气亲和,“不若先重塑了躯壳,再去看也不迟。”
奚昭瞥了眼他放在床边桌上的碗。
还是一整碗血。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说:“可我总想着这事,白天都没怎么休息过,就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要不……要不兄长替我去看一眼?若真找着了,便带回来我看看。”
僵持之下,月楚临到底应了好:“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奚昭颔首以应,有意道:“兄长可别随便找盆君子兰唬我。”
“自然。”月楚临折身出门,去了书房。
他根本没抱多少念想——她身死前,他们的关系已差到极点。她又如何会费心思,藏一盆君子兰送给他。
但真踏进书房的门时,他又不由得紧提起心。
万一为真呢?
万一在她心底,也还记挂他一二呢?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躁郁,从第一排书架开始,仔细搜寻起来。
越找,他的心就越发平静。
直至他无意窥见了一角花盆。
心重跳起来。
一下跟着一下,几欲破开胸腔。
他拖着步子往那儿走,微躬着身,像是沙漠中的旅人。
既为寻着绿洲,从内心深处涌出狂乱的喜意,又为不确定是否为蜃境而惧怕恐慌。
终于,他行至了书房角落。
在好几样器具的掩映下,一盆君子兰静放在地上。
叶身翠绿,微微摇曳。
眼眶陡然涨出酸热,眼前也变得模糊。
莫大的悔恨如潮涌上,登时压下了那澎湃喜意。
原在她身死前,还挂念着他的生辰。
俱是他的错。
缘何死的不是他,反叫她来受此磋磨。
他缓迈了步,颤抖的手搭上了那翠绿叶身,轻轻抚摸着。
许是因放在窗边,得了些雨水,这绿植并未枯死,反倒生机勃勃。
是了。
月楚临的眼皮忽然剧烈一颤。
他该将此物拿回去,让她看见,两月来无人打理的君子兰能鲜绿如初——一如他们,照样能同以前一样。
思及此,他拢住那盆君子兰,小心捧起。
但就在君子兰离地的瞬间,变故陡生。
门窗忽然自个儿掩上,房内浮现出上下三转淡蓝色的灵息,像是绳索箍住笼子般,将这屋子紧紧围住。
连同他也被困在其间。
灵息上有淡黑色的雾气缠绕,须臾就将墙身腐蚀出几线黑痕。
月楚临还捧着那盆花,身躯却僵硬万分,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被抿净。
看着月楚临出门,奚昭便耐心等着。
足等了小半时辰,她才感觉到契灵有变。
中计了。
奚昭眉心一跳,登时解开锁鬼链,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她在夜里飞跑起来,跑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
终于,她望见了一株高大梧桐。
她看过无数回,从那梧桐旁的高墙上跃下,就能到月府的另一边。
再往南走,最多十天便能回伏辰寨。若用瞬移符,还能更快些。
她已做好了打算,攀上那树就往上爬。
只是在挨着高墙的前一瞬,她忽觉脖颈一紧——
有人揪住了她的后衣领。
奚昭心一沉,抬手便要驭使契灵。
恰时,一道熟悉人声落在耳畔:“别出月府。”
奚昭微怔,下意识偏过头。
“薛秉舟?”
声音的确是薛秉舟的,尽管有些许倦意。
可她没看见他。
一层软纱覆在了眼上,遮去了她的视线。
“是我。目下不宜示人,劳你先遮了眼去。”
薛秉舟带着她平稳落地,隔着软纱轻抚了下她的面颊。
“抱歉,答应过你会平安无事,还是惹来了这多事端——可有何处不适?”
奚昭没应声,而是抬手摸索着他的脸。
从眉眼到鼻梁,一一确定过。
的确是他。
“为何不能看你?”她问,“这样何物也看不清,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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