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忽然提起灯, 凑至太崖脸上。

却见他笑容有几分勉强,像是真吓着了。

她收手,道:“这山上是有鬼, 不过我还没撞见过——闯进你房里的是什么鬼?”

她猜多半是孟章城的妖鬼。

“看着似是位老人家。”太崖眼帘稍垂, “他向我讨要眼睛。”

“要眼睛?”奚昭挑起眸看了眼不远处的房屋, “走罢, 我去看看什么鬼这般胆子大。”

正要出去, 却被太崖握住腕。

他拉着她道:“恶鬼凶险。”

直到这会儿,奚昭还觉得他是在胡诌。

他当时在月府跟鬼域的人来往可不少, 还能真怕一只鬼不成。

但在那空旷无人的夜色中, 她陡然望见一道急速闪过的白影。

她顿住步。

还真撞鬼了?

奚昭想了想, 从芥子囊中摸出两张辟邪符, 递给他。

她道:“要不往屋外贴几张符, 这符效用大, 应该能挡住恶鬼。”

太崖没接, 却说:“便是有辟邪符, 夜里也恐邪物惊扰,难以安眠。”

奚昭:“……你晚上又不睡觉,怕什么?”

太崖懒垂下眼帘:“不睡觉, 但总要合眼。”

那也是。

奚昭思忖着问:“那你想做什么?”

“若身边有人,应就不怕了。”

“这人何来的脸面?!”听见太崖说了什么话, 薛无赦站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远望着那门口的高大身影, 快被气笑了。

真是嘴一张, 什么瞎话都能往外蹦!

“殿下。”方才那白眼老鬼站在树底下, 犹犹豫豫地问,“可还要接着吓他?”

“不用了。”薛无赦哼笑一声, “这阴贼,能被吓着就怪了。也怪我糊涂,连鬼域部洲都敢闯,又怎会被个区区小鬼吓着——这儿没你事了,回去吧。”

那白眼老鬼听了,应好,转身便遁入地中,没了踪影。

薛秉舟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处,忽问:“兄长,可要入魂?”

入魂算是他俩想出的第二个主意——强行进入太崖的身躯,再在奚昭面前说些讨她厌嫌的话。如此,他俩定然会生出嫌隙。届时不论太崖怎么解释,恐也说不清楚了。

薛无赦琢磨了会儿,说:“就用这法子,将话说得难听些,不信奚昭不烦他。”

薛秉舟点点头:“我去。”

“你去?”薛无赦诙笑道,“好,你去——你先学那太崖说两句话试试?”

薛秉舟一怔,眼神无措地左右游移两番。

“该说什么?”他问。

“我想想……你便学他说,‘若身边有人,应就不怕了’。”

薛秉舟颔首。

他扯开嘴,滞了瞬,随后僵硬挤出平直无调的一句。

“若身边有人。”他闭了嘴,好半晌才迫使自己往下接,“应、应、应就不怕了。”

最后几字说得飞快,跟往天上飘似的。

薛无赦大笑。

良久才一手扶树,“哎哟”了好几声:“还‘应、应、应就不怕了’,秉舟,届时你往那奚昭身前一站,只怕还没开口,她便要问一句,‘诶你这么冷么?都冻成条木头蛇了,要不找个洞去冬眠几日,等天儿热了再出来说话?’”

薛秉舟稍拧起眉,别开眼神道:“别笑我。”

看见他那木讷神情,薛无赦一时笑得止不了声。

直到薛秉舟紧抿着唇别过身去,他才堪堪忍住,说:“要不我去?”

也只有如此了。

薛秉舟回身看他:“你打算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薛无赦想了想,“便说些我讨厌你,一见你就烦。到这妖寨子里来找你,也仅是闲来无事罢了。往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薛秉舟摇头:“不像他会说的话。”

幼稚了些。

跟小孩儿吵架差不多。

“不像?那……这样如何——”薛无赦仔细琢磨起太崖的脾气,咳了两咳,有意压着声儿,“本君想过,虽有旧缘,如今不免心生厌倦。今日来这伏辰山,原以为能消磨几分倦意,谁想不减反增,不若就此断了去。”

薛秉舟蹙眉:“你说话真恶心。”

“哈哈哈哈——”薛无赦笑得乱挥起哭丧杖,“好啊好,恶心便好。就这么与她说了,定叫她瞧不出端倪——秉舟,你用勾魂索勾住那人的后颈,我便趁机入了他的躯壳!”

薛秉舟还没从方才那话中缓过神,眉头也拧得紧。

许久才点头应好,跟着他一道下了树。

那方,太崖说出那话后,奚昭将灯往他怀里一塞,好笑道:“叫这灯陪你吧,冷了还能暖暖手。”

太崖稍挑起笑,双手懒散拢着,斜倚着门。

他话锋一转:“也不知我错做了何事,那两个打鬼域来的小郎君,似对我多有不满。”

“薛无赦和薛秉舟?”奚昭不解,“他俩与你能有什么往来,怎会不满你?”

“我也不知。”太崖稍顿,“那元寨主亦是。”

“小寨主又怎的你了?”

太崖道:“若清楚还好,可有处改正。偏不清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奚昭想了想:“我也不清楚,不过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不若亲自去问他们来得更有用。”

太崖垂眸,察觉到她的手在轻颤——应是天冷所致。

他离近一步,将手中那盏暖灯递与她。

待她接过,他却没松开。指腹轻轻摩挲过灯身,最后覆上她的手背。

“若他们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昭昭可会因此厌我?”

奚昭却道:“也没谁说你什么坏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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