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臻直接将太监手中的托盘接过去, 看了一眼之后,又塞回到了对方的手里,说道:“去弄点新的来, 把牛乳燕窝换了, 换成皮蛋瘦肉粥。”

通常,兰奕欢早上是喜欢吃点甜的没错, 但是他饿了两顿了, 这时候吃燕窝只怕发腻, 就不能吃下去太多了。

太监也习惯了太子事无巨细, 一一为七殿下考虑周详, 连忙答应着退了下去。

兰奕欢还在床上躺着。

他不想起床, 也不想面对现实,再加上那个可恶的梦境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折腾的兰奕欢一整夜都断断续续的睡一阵醒一阵,到了第二天早上浑身无力, 就更没有心思用膳了。

半夜里迷迷糊糊的, 好像有谁来看过他,但兰奕欢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他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帐子上的花纹发呆, 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不知道是谁又来了。

兰奕欢烦心的很, 叹气道:“我什么都不要, 不吃, 不喝, 不见太医,退下吧!”

结果这一回, 外面的人竟然不听他的话,门还是被胆大包天地“吱呀”一声推开了。

兰奕欢皱着眉头回过身一看,结果瞧见兰奕臻正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跨进门来。

他脱口道:“二哥?”

这习惯性的一声喊,甚至还带着点习惯性的喜悦,随即,兰奕欢又意识到两人如今有了隔阂,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于是,他顿了一顿,又躺了回去,翻个身道:“我不想吃,你回去吧。”

兰奕臻轻轻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走到兰奕欢床前,柔声问道:“为什么不想吃?生病了吗?”

兰奕欢不敢面对哥哥关切的目光,背对着他,使劲摇了摇头。

他看不见兰奕臻的表情,只知道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和安静,也让人的心跳不知不觉加快起来。

然后,兰奕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放在了兰奕欢的脑门上。

当被他的手掌触碰到时,兰奕欢身子一震,几乎带着轻轻的颤栗,好在兰奕臻动作极为守礼,试了下温度就收回去了。

他松了口气,低语道:“还好没发烧。你小的时候总是发烧,一生病就没有胃口,如今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了,怎么能这么糟践?”

兰奕欢不回答,兰奕臻也好像有着用不完的耐心,用小时候跟兰奕欢说话的语气哄他道:“听说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起来吃点东西吧。”

兰奕欢实在没有胃口,摇摇头,说:“不吃了。”

难道往后,他们只能这样生疏了吗?

兰奕臻有点伤心,又有点着急,于是沉了嗓子,说道:“别不听话,快起来吃!”

结果这一声大概又说的凶了,兰奕欢猛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带着点怨怒看着兰奕臻。

兰奕臻被他那双春水渌波似的眼睛那么一看,瞬间失语。

真是柔声细语的说不动这小家伙,凶一点他又委屈巴巴,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兰奕臻顿了顿,低声道:“小七,我知道你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欺负你,罔顾你的意愿就做那样的事。”

他心下怅然,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二哥了?是不是很恨二哥?”

兰奕欢原本确实是十分恼怒的,可素来高傲的二哥又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地同人说过话,他听着又觉得不忍心,他宁愿永远都看到兰奕臻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是的。”

兰奕欢没忍住说:“我没有恨你。”

深厚的亲情对于他们而言,既是爱情的阻碍,又是割不断的纽带,让他们为了彼此挣扎、纠结、痛苦,可又永远做不到决绝地断绝关系或者伤害对方。

兰奕臻深深地望着兰奕欢:“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吗?其实一切不会有很大改变的,我们仍然可以一直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仍然像以前那样相处。我只是,我只是想更亲密地爱你……”

兰奕欢低声道:“抱歉,我做不到,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那一瞬间,兰奕臻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

其实开口之前,他已料到了自己会被拒绝,但顶着这种一次次被割裂心脏的难受,他还是要一次次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因为,他不会放弃。

片刻之后,兰奕臻压住了情绪,强笑道:“是了,所以我还是强迫了你,哥哥和你赔罪。”

兰奕欢不想要什么赔罪,正欲拒绝,便听兰奕臻接着说道:“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听我弹曲子,我练了一首,弹给你听听。”

兰奕臻文武双全,样样都好,堪称完美,唯有一点,就是乐感极差,因此抚琴吹箫等风雅事一概不擅长,曾经在皇上的寿宴上被迫表演过一回,那声音堪称勾魂夺魄。

兰奕欢之前为此没少打趣过他,说要是自己有生之年能听他弹出来一首曲子,那就死而无憾了。

当时兰奕臻还训他,让他不要满嘴死呀活呀的,当然,琴也没有弹。

而今他竟然主动提起,可见为了哄兰奕欢也是下了血本了。

兰奕欢也没想到,兰奕臻这么忙,竟然会私下里练了琴还没让他发现,不得不说,他确实一下子就好奇起来。

但这种时刻,不太适合他表露出好奇心,于是兰奕欢心动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不用了。”

兰奕臻却没听他的。

左右兰奕欢这里的东西放在哪他都知道,要做什么根本不用兰奕欢同意,很快就把古琴翻找出来,摆在窗前的桌子上,调试了一下音色。

兰奕欢阻止不了,只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发呆,想着日后要怎么办。

兰奕臻调琴的时候,琴弦不时发出怪异的声音,听的兰奕欢眼角抽了抽。

这要是以往,他肯定要狠狠地取笑二哥了。

但没想到过了一会,兰奕臻调好了琴,再奏响的时候,竟然还当真成了曲调。

相比起来,兰奕欢却是精通乐律,听了两句便听出来,他所奏的却是一首从楚语中脱胎而出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此曲正是越人叙说自己对楚王子的痴恋之情,轻灵跳动,兼带哀调,其实并不适合初学者,但兰奕臻还是先学了它,虽然指法时有滞涩之处,但已经非常好了。

求而不得,相思无限,苦不堪言。

兰奕欢听了一会,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楚,很想看看兰奕臻现在的神情模样。

不知不觉的,他转过头来,望向兰奕臻。

只见兰奕臻敛衣端坐,清朗俊雅,手下弄弦,眉间恍惚带着一段郁郁的情深,一片朝霞从窗子照进房内,披洒在他的身上,令兰奕欢想起前世的一次宫宴。

宴上笙歌曼舞,人人逢迎欢饮,听着底下成串的恭维之声,他却只觉得满心无聊。

而无意中转开目光,却发现殿上某处也有个人并没有随众欢饮走动,一个人淡淡坐在那里,孤独冷峻而又挺拔。

兰奕欢微微眯起眼睛,想辨认那人是谁,恰好就有道霞光从外面照进来,照亮了他的面容,也披在对方的肩头。

他就看清楚了,是兰奕臻。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兰奕臻抬起眼来,望向皇座,然后,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冲着兰奕欢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也染了霞光。

此时此刻,这光穿越千山万水,重峦叠嶂,前世今生,依旧落在了同样两个人的身上。

命运如此幽微。

可是比起过往,兰奕欢突然觉得兰奕臻有点陌生,身上似是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因为此刻的他不是兄长,而是一个苦苦求爱的男子。

兰奕臻左手吟、猱、绰、注,右手勾、剔、抹、挑、托、擘、打、摘,修长的五指灵巧而有力,往复翻动抚弄着琴弦,竟那样像他在梦境中对兰奕欢身体的撩拨。

兰奕欢猛然从兰奕臻的手上移开目光。

这时,他才忽地发现,兰奕臻的衣服隐约透着点湿。

这倒怪了,如果他从自己的宫里过来,出门时不可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四下侍卫扈从,也不可能让太子身上沾了露水。

兰奕欢稍一转念,就猜出了一种可能。

难道……他其实已经在外面很久了,根本不是刚来的?

不得不说,这确实像兰奕臻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怕他在这里哄劝兰奕欢用早膳,其实自己才是真的什么都没吃吧。

兰奕欢无声地轻轻叹了口气。

眼看兰奕臻将这支曲子弹了一遍,又要从头奏起,他突然一拍手,道:“好听!”

兰奕臻的手指顿了顿,被兰奕欢这一嗓子喝彩,琴音在“君不知”三个字上戛然而止。

兰奕欢下床起身,扬声道:“来人!”

外面伺候的人连忙进来,说道:“殿下,奴才在。”

兰奕欢道:“再去准备一份早膳,给太子送过来。”

那人一怔,随即意识到七殿下好像和太子殿下和好了,不由面露喜色,大声答应着下去了。

兰奕臻起初在兰奕欢叫人的时候,脸上还掠过一丝紧张,几乎以为兰奕欢是要把他给轰出去了,这时方知,对方竟然是看出了自己什么都没吃。

兰奕臻心中掠过一阵温柔,脸上也带了淡淡的笑容。

兰奕欢没看他,微低了头,坐在桌边,说道:“我吃就是,你也别弹了,也吃点东西吧。”

兰奕欢将兰奕臻放在桌上的早膳打开,发现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大概是兰奕臻连这都是考量过的,特意让下人新做了热饭出来,这时就晾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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