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意识到其他人都走了,也安静下来。躲避追杀时,明雨霁扶着苏行止进进出出,丝毫不觉得?身体接触有什么尴尬,但现在安稳下来,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行止。
苏行止察觉到她的不情愿,咳了声?,道:“明大娘子,多谢你路上照顾,我已经好多了,劳烦你把药放在桌上,我自己喝就好。”
明雨霁没有动,问:“我最?讨厌欠人人情,那天你也听到了,出京是我自己要?求的。明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追兵?”
里面的人靠在床上,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片刻后才?有低哑的声?音传来:“就当我自作多情罢。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总觉得?你还是小?孩子,让你一个人上路,始终不安心。”
明雨霁回到镇国公府后,虽然地位提升了,但在苏行止面前,她始终是那个弱势的养妹。可?是现在的苏行止气息虚弱,脸色病恹,不再是小?时牵她走路、教他写字的兄长,反而成了需要?她照顾的人。明雨霁胆子不知?不觉变大,问:“那为什么在长安时,你总对我避如蛇蝎?”
明雨霁一直觉得?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她以为自己早就淡忘这个问题,已大步朝前看?了,但问出来后她才?意识到,其实?她一直耿耿于?怀。
苏行止沉默,明雨霁突然害怕听到答案,她拿起药碗,正要?说算了,苏行止已经开口,道:“因为在长安,镇国公府大娘子不需要?一个小?小?御史的帮助,你交往的应该是与你家世相平、才?貌相配的郎君,和我走太近只?会让人不断重提你的来历,对你议亲有碍。”
生病会让人的脑子罢工,不经过思考就说出隐藏已久的秘密。明雨霁突然生气了,怒道:“你又不是我的兄长,凭什么替我安排?我想认识什么人,和什么人议亲,连我父亲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私自决定远离我是为我好?”
苏行止咳嗽起来,极力压制住声?音,哑着声?音道:“抱歉。”
明雨霁面带怒色,冷着脸将碗端到床前,没好气道:“张嘴。”
苏行止试图接过碗:“我来。”
“别动,洒到了床铺上,还得?我洗。”明雨霁不耐烦道,“快点喝,我还有其他事情做。”
苏行止不再挣扎,张开嘴喝药,药汁入喉时他不受控地皱起眉,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明雨霁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生病时,他从来不会说“吹一吹就不苦了”之类哄人的话,只?会告诉她:“捏住鼻子,不要?看?汤药,一口气喝下去就尝不到苦了。”
很不雅致的说法,但意外的管用。明雨霁将碗放到他手中,也低低说:“捏住鼻子,不要?看?,一口气灌下去就好了。”
苏行止怔了一下,默不作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明雨霁没有像那些贵族小?姐那样说嘘寒问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喝,确定碗里一滴没剩后,沉默地拿过药碗,去旁边接了杯清水,将碗上残留的药渣涮下来。
郎中开药的时候只?顾着药效,药的味道实?在算不得?好。苏行止有些无奈:“药碗你放着,我来洗就好,不用涮这么干净吧?”
明雨霁头也不回,冷淡道:“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喂我喝药的。”
苏行止抿唇,一时没法判断她这话是关切还是报复,只?能认命地接过碗,喝掉她亲手收集的涮碗水。
明雨霁看?着苏行止喝水,哪怕眉头皱着,但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这是他们两人从小?被环境灌输的习惯,无论喜不喜欢,都不可?以浪费水和粮食。哪怕是涮残余药汁的水,李华章、谢济川、江陵等人不会喝,明华裳也不会想起来这样做,但他们两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明雨霁忽然就想通了,她刚到长安时,看?到戏文里才?会有的帝王气象、衣香鬓影,心里自卑又要?强。后来她得?知?,她不是村女,她本来也应当是贵族人家长大的千金小?姐,她用不在意和倔强来掩盖自己的敏感,现在,她已经能熟练说出长安贵族小?姐常用的香,惯去的寺庙,可?是,其实?她一直是苏雨霁,那个在乡下长大,因为资源有限,所以不得?不强势、不得?不护食的苏雨霁。
可?哪又如何呢?过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成就了今日的她,纵使?她永远学不会贵族小?姐的优雅,纵使?她从村女变成了公府千金,但她就是她,世上独一无二的苏雨霁。
苏行止也是她经历的一部分,那些贵族郎君无法接受她的生活习惯,他习以为常:他们无法欣赏她的性格,他却觉得?很好。
每个人都是一面不完整的镜子,却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完美的另一半。明雨霁看?着苏行止,终于?肯承认苏行止就是她理想中另一半自己的样子。她跟在他身后长大,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心目中所有美德,都是从他身上学习的。
承认对他的感情,其实?就是接受了当初的自己,回到镇国公府的第三?年,她终于?能和当初那个强势又脆弱、自尊又自卑的苏雨霁和解。
她始终无法成为一个骨子里的贵族小?姐,却永远都是太原乡下的苏雨霁。
苏行止喝完药,兴许是出了一身汗的原因,他觉得?头没那么沉了。他正要?下床放碗,却被明雨霁劈手夺过。她转身熟稔地收拾家具,苏行止隐约听到她说:“可?是,我更想做苏雨霁,而不是镇国公府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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