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宜入宅,移徙。
今日?是雍王乔迁王府的日?子,一大早长安就热闹起来。镇国公府,明二夫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嘴角带着压不下?去的笑,尤其是她看到盛装打扮后明艳照人的女儿,越发神清气爽。
今日镇国公府要去雍王府赴宴,各房女眷收拾妥后,要去老夫人院里会和。明二夫人带着明妤走在?回廊上?,一路笑着和人打招呼,就差把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等到了延寿堂,毫不意外的,三房母女已经来了。明二夫人进屋,先笑眯眯和老夫人请安,然后带着明妤找坐席坐下。丫鬟给二夫人端来茶盏,明二夫人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
明三夫人笑着说客套话:“二嫂今日?精神好。”
明二夫人放下?茶盏,道:“你怎么知道阿妤和容家二郎订婚了?”
明三夫人表情微微一怔,有人问了吗?不就是女儿定了门好亲事吗,值得她逢人就抖出来说?
明三夫人勉力笑笑,并不想听?,明二夫人却不管,高高兴兴说道:“我们原本是不敢高攀容家的,阿妤自然样样都好,但我们毕竟是庶房,怕婆家因此?挑剔她。没想到,容家竟主动来问阿妤了,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我们家阿妤竟然能嫁给容家二郎。”
明妤垂着眸子微笑,一脸新嫁娘的娇羞。明三夫人很看不上?二夫人这小家子气的样子,冷着眼不搭话,明老夫人作为祖母,少?不得问两句:“日?子定了吗?”
“没有,但已?换了庚帖。我心想他们容家家大业大的,总不至于要了女方庚帖后反悔,你们说是不是?”
明三夫人能说什么,皮笑肉不笑道:“是呢,恭喜二嫂,如愿给大娘找了位如意郎君。”
明二夫人并不觉得这是在?讽刺她,高高兴兴应下?:“那可不。”
明妤因为庶房身份,苦心经营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她扫了眼脸色淡淡的明老夫人,如果是往常,此?刻她肯定绞尽脑汁想俏皮话哄老夫人开心了,现在?她却觉得爱谁说谁说,反正明老夫人最看重的又不是她。
明妤知道,容家相中她,并不是真的看中了她琴棋书?画或管家才能,而是借着她搭上?雍王这条线。但那又如何呢,只要对方对她有所图,那她就永远不用担心失势。
明妤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在?哪里,未来应该讨好谁,所以颇为平常心地说道:“三婶,我们已?经和大伯父分家,如今的镇国公府大娘子是雨霁妹妹,不该叫我大娘了。”
明三夫人脸色微变,似笑非笑道:“长?就是长?,幼就是幼,怎么,莫非分了家,连族中序齿都不能叫了?”
明妤刚订了好夫家,前程一片大好,才不想和三房搅和,淡淡道:“三婶想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若祖父在?,自然按族中序齿排,但如今是大伯父当?家,再叫我大娘,别人听?了容易误会。”
她们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两位娘子安。”
明妤心想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笑着看向门口?,道:“我和三婶正说你们,赶巧你们就来了。三婶,这才是明家的大娘子呢。”
明妤知道她说这些话会得罪三夫人和老夫人,但那又如何?她未来的倚仗是明家和雍王这层关系,而雍王明摆着更亲近大房,老夫人的喜恶重要吗?
不重要。
她多多少?少?有故意说给来人听?的意思,然而当?她回头看到相继进门的两人,仍然被?惊艳了一瞬。
月初镇国公府去大昭国寺上?香,当?日?苏雨霁就搬回公府了,隔了没几天,镇国公开祖祠,第一件事是将苏嬷嬷的牌位请入祠堂,供奉在?已?故镇国公夫人王瑜兰旁边,第二件事就是将苏雨霁写入族谱,苏雨霁正式更名为明雨霁。
将外姓人,还是一个奴仆供入自家祠堂,可谓惊世骇俗。但镇国公不顾旁人劝阻,执意为之。他这样做看起来是便宜苏家,实际上?是借抬高苏嬷嬷,来给明雨霁撑腰。
苏嬷嬷因为是王瑜兰的奶娘,还养大了明雨霁,就能被?供奉在?明家祖祠,从?此?还有谁敢质疑那位养在?乡下?、刚回公府的明大娘子呢?镇国公此?举不止是敲打明家众人,也是在?往外界传递信号,明雨霁是他的大女儿,一应待遇和明华裳一样,绝不可因为她长?在?乡野,就对她心生?轻视。
姐妹之间容易争长?短,而镇国公府的情况更为微妙,一个女儿娇养在?身边,另一个寄养外地,如今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无?论哪一个都会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众人都等着看这对姐妹斗法,没想到两人和和气气的,明华裳主动给明雨霁介绍镇国公府的人手,绣房送来新一季的衣服首饰,明华裳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先送去春华院,等明雨霁挑完后,再送到她这里。
就比方今日?,雍王府乔迁宴,想也知道定然百花争艳,热闹非凡。这种场合最忌讳撞衫了,但明华裳却提出和明雨霁穿同一款裙子,明雨霁穿青色,明华裳穿黄色,保准让人一眼看出她们是双胞胎,省得别人再问。
明妤最开始听?到明华裳的想法,觉得她简直疯了,但此?刻明妤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穿着白襦青裙,首饰以青玉为主;另一个穿着紫襦黄裙,发髻上?缀着宝石。一个如雨过天青悬崖幽兰,一个如更深夜静海棠花未眠。明明能看出她们眉眼和衣服上?的相似,却无?法忽略她们的不同。
明妤突然觉得有一个姐妹好像也不错。
天底下?华服那么多,但能毫无?芥蒂穿同款衣服的,唯有姐妹了。
明妤不知道明华裳是真心接纳一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姐姐还是装得好,如果是装得,能装到这个程度,明妤佩服她。明华裳听?到屋里的话,解下?披风,笑着问:“给祖母、婶母问安。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大姐怎么了?”
明妤暗暗挑眉,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明华裳才是最扮猪吃老虎的人,外表看着软糯无?害,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明华裳肯定听?懂了,但她不愿意留话柄,这是和她们装糊涂呢。
明妤心领神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笑道:“你们这身衣服真好看,早知道,我也让绣房做这条裙子了。”
明华裳坐下?,说:“大姐若喜欢,我一会让人将剩下?的布料送去大姐房里。还未恭喜大姐订婚,祝大姐和姐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明二夫人一听?这件事就舒坦了,她笑得合不拢嘴,还装模作样道:“还没纳吉,八字没一撇呢。这几日?二郎在?外面看房,在?宣平坊看中一套三进宅子。宅子环境不错,离阿妤婆家也近,二郎想尽快定下?,让我来和母亲说一声。”
明华裳呀了一声,忙问:“二婶这就要搬走了?”
“是啊。”明二夫人笑道,“都已?经分家了,再住在?大伯家说不过去。正好阿妤的亲事也定了,女人一辈子就这一次,我想让阿妤从?家里出嫁。”
镇国公府再好,那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家,明二夫人在?这一点上?意外地想得开。镇国公提出分家后,并没有明说让他们搬走,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谁愿意和亲戚长?期住在?一起呢?
二房和爵位毫无?关系,又不是明老夫人亲生?的,迟早都要搬离公府,不如自己提出,还能得些实惠。
而且,作为一个母亲,明二夫人更希望女儿堂堂正正从?娘家走出去,而不是借住别人家,借伯父的府邸撑面子。镇国公府再好,那也是明华裳和明雨霁的东西,容家迟早都要知道二房是什么模样,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让明妤挺起腰杆嫁去容家。
明华裳笑意盈盈地说恭喜,问明二夫人院子地段怎么样,将来打算怎么安置。明二夫人最开始还有故意说给人听?的意思,后面越说越眉飞色舞,兴奋道:“等新宅子收拾好了,请你们姐妹去二婶家做客。来日?,还得有劳你们送阿妤出嫁呢。”
“那是自然。”明华裳笑道,“大姐从?小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觅得佳婿,我们都替她高兴。”
明华裳这一番话说到二夫人心坎里,明雨霁顺势说了几句恭喜,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明妤红着脸垂下?眼睛。屋子里其?乐融融,明三夫人保持着微笑,低头时?眼中转瞬划过冷淡。
可真是墙倒众人推,如今连二房都敢奚落他们了。二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搬家,不就是点他们吗?
明三夫人气得不轻,但又无?可奈何。等二房搬走后,他们再赖在?公府里不走就太难看了。不过是雍王对明华裳表露出些许异样,这些人就眼巴巴凑过去讨好,真是令人作呕。
明三夫人忿忿不平地想,她倒要看看,镇国公没有儿子,日?后要如何承爵,她不信他们真的舍得让国公爵位打了水漂。
只要下?一任国公是她儿子,就算明华裳、明雨霁两人高嫁,也不过是给她的儿子铺路罢了。
女眷们在?延寿堂说了会话,就要套车去雍王府赴宴了。此?刻雍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明雨霁下?车,看到这样的场面,本能感?到紧张。
明华裳从?后方下?来,不动声色挽住明雨霁胳膊,笑吟吟说:“姐姐,我们走吧。”
雍王府的管家得知来的是镇国公府,对他们非常热情,尤其?对明华裳。管家派了专人接待明华裳,明华裳婉拒无?果,只能让侍女在?前引路,她带着明雨霁去给交好的人家请安。
明雨霁被?动跟着明华裳走。一路走来,明华裳笑着和来往女眷问好,一旦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裙子,明华裳就炫耀般说这是她和姐姐定制的衣裙,以一种春风化雨却又不容忽视的方式,将明雨霁拉入社交场中。
明雨霁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明华裳为什么非要和她穿一样的裙子。明华裳知道明雨霁心里的症结,但明华裳没有点破,而是主动和她穿一样的衣服,主动带着她认识人,将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展现在?苏雨霁面前,却不会刺伤她的尊严。
像一场春雨,无?声无?息,泽被?万物。
明雨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镇国公府最后一丝芥蒂也慢慢消融。
作为一个一出生?就被?送走的孩子,她很难不去责备抛弃她的父亲,但是等她见到那个男人时?,却无?法真正厌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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