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怎么样?

按照他爸妈的设想,谈正常的恋爱,娶妻生子。

那他不快乐。

自私的人岂不是又变成了他爹妈?

无解。

所幸最后谭既来一根头发都没掉地安全回来,姜淑云对李则安的不满又被冲淡了很多。

至此,他妈这边只要谭既来能安安全全地活着,她就算是接受认可了。

谭既来能感觉到,唯一还比较棘手的,是他爹。

简单在家里聊了聊工作生活,四个人出去吃午饭。

因为是夏天,姜淑云保持体重,选了一家西餐厅啃沙拉。

谭既来陪他妈去找洗手间时,谭航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跟李则安聊聊。

他问:“这几年不太容易吧?”

李则安点点头。

怎么可能容易?

谭航说:“说实话,没见到你之前,我跟他妈妈推演过很多次,再见到你该说些什么。”

“我们想说,小来这几年很不容易。”

“他心情很差,不开心,工作又忙,天天很累。”

“再后来又很危险……当然你应该比我们清楚他工作的危险性。”

“最主要的是,他一个人,守着你的房子,过得很苦。”

“其中种种,细枝末节,按照小来的性格,他一定不会跟你详说。”

“可我们是他的父母,看在眼里,真的很心疼。”

“我们本来想替他详说,替他诉苦。”

“但现在,我忽然又想,我们说这些是不是太欺负你了。”

“你没有家里人心疼你,替你抱怨诉苦。”

李则安半垂眼皮:“我没什么,那是我的工作。”

他说完,眼神飘到花丛深处,落在正在跟服务员讨要特定种类鲜花的那个瘦小的人身上:“我知道他的委屈。”

这家西餐厅点缀了很多鲜花,很适合拍照打卡。

因为桌面摆的那束稍微有些枯萎,谭既来就想跟服务员商量换一束。

恰好身边有盏光线温柔的灯,把他的侧颜轮廓照得清晰。

他眼里带着光,笑得特别好看。

李则安心脏又抽疼了一下。

“你像是一个不能碰的钉子,扎在他肉里。我们想帮他□□,他却固执地拒绝,任由钉子扎了四年。”

谭航喝了一口水,像是干了一杯酒。

李则安收回眼神,对上面前已经略显苍老的男人,认真说:“我不会让他再扎钉子。”

谭航下咽的动作微僵,吞下那口水后,点头:“希望你能做到,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眼神出现微妙地变化。

样子跟强硬的谭既来很像。

李则安:“您说。”

谭航锁定李则安的眼睛,慢慢问:“小来说你救过他很多次,没有你的话,他十条命都得折在鬼森林里。”

“这个我相信,从无怀疑。”

“并且其实你父亲小时候也救过小来一次,我跟他妈妈,一直很感激。”

“但是吧……”

他声音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话锋却转得很凶:“这么说,你能力很强,几次三番救小来,却并不会威胁你自己的生命安全。”

“我不是看轻你救命之恩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像你救他,是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可小来为你做的每件事,几乎都超越了他的极限,甚至不惜拿着自己的生命下注。”

“同样是付出,成本好像并不对等。”

“我就想知道,你为了我儿子,能做到哪一步?”

李则安明白了谭航的意思:“您觉得谭既来付出更多。”

谭航摊手:“都说感情不能比较,可是这其实是我跟他妈妈最心疼的地方,没人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在爱情里卑微。”

“那场球赛后,你明知我们也看到了,听说你们也商量过一起回来见我们,然后你失踪了……当然因为工作,这些我们知道……可你小来终究还是一个人承担后果。”

“你义无反顾地去工作,留小来一人等四年。”

“我说的更准确一点……你到底是不是让他等你,还不一定吧。”

“你走的匆忙,应该没时间跟他交代。”

“你走的时间点,是不是太微妙了?”

“所以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不是小来傻乎乎等了你四年,你和他是不是就这么断了?”

“那你最初跟他确定关系,又算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替他考虑过?”

“不过这些也不太重要,毕竟你回来了。”

“他今天陪你来见我们,在电话里说你是他男朋友。”

“看你俩相处,我相信你挺喜欢小来的,也感激你曾经救过他……”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突然顿住。

李则安等他下半句话。

猜到不会太友好。

果然谭航提出了最终极的质疑:“但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有多爱他。”

他说完,李则安胸口发闷。

不是因为谭航的话,而是因为谭既来本身。

谭航说错了么?

大部分是没错的。

谭既来确实做得比他多,比他冒险。

至于他反反复复提到的,什么他在鬼森林救过谭既来很多次,又怎样怎样……这些事太久了,久到李则安自己都忘了。

好像是保护过他几次。

但谭既来也帮助过他和谭斌左伊。

他们应该算是互相保护,并不值得挂在心上。

那么他有没有为谭既来付出过什么呢?

严格的界定,好像只有两次。

第一次。

北欧那次。

他把谭既来挡在到达大厅内,推出虎口。

代价是暴露了自己。

他只有一个人,寡不敌众,被对方七八个人打断手骨,扣住头按在地上,脸颊沾满了泥巴和灰。

黑漆漆的枪管指着他的心脏,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他倒在地上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一架国航飞机,顺利腾空起飞。

子弹穿过他衣服布料,触及青铜项链,然后无情地钻入他身体,最后从他肩胛骨飞出。

他张开嘴,没叫出声,尽管剧痛席卷了身体每个细胞。

……

他没跟谭既来说实话。

当时血流了很多很多,漫延进黑色的井盖,融入地下的污水。

他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在昏迷前难过极了。

他真的以为谭既来等不到他了。

还没跟他告别。

最后这次南美贩毒的案子,其实他真的不想去。

他知道谭既来很需要他的陪伴。

任务期间,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不是特警,他就可以陪在谭既来身边,像每对普通情侣那样相守。

只有那回闭上眼睛之前,他特别庆幸自己是特警。

因为有他的存在,他爱的人,可以安全地坐上飞机,返回祖国。

后来听说是黄嘉河他们赶来的快,才在死神手里抢下他一条命。

但相比于谭既来为他做的事,生死好像都渺小了很多。

这件事不值一提。

至于另外一件,更是无足轻重。

服务员来上了一小筐五颜六色的餐前面包和黄油。

走了之后,谭航先拿了一块面包,又把面包筐推给李则安。

李则安道了谢,拿起一片全麦切片,轻轻说:“您没说错,他付出的确实比我多,成本和代价比我高。”

“而且您知道的,都是明面上的,还有很多您和阿姨看不见的,以及一些无形的付出。”

这话谭航脸色轻微地变,变得难看。

李则安切下一块儿黄油,慢慢涂抹在面包片上:“可我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谭航嘴角的肌肉抽搐两下:“你是在炫耀吗?”

“绝不是,”李则安把黄油抹得均匀漂亮,轻轻放在谭既来盘子里,说,“如果是今天以前,您问我这些话,可能我会无地自容,无从作答。”

“但是经过昨天,我有了答案。”

“四年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案子结束了,愉快地去美国享受阳光和假期。”

“其实无论是他的工作,还是我的工作,都因为上一个案子,开启了下一个案子的冰山一角。”

“无论我离开与否,下一个案子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酝酿。”

“这个不由得我们控制,却早晚会把我们卷入其中。”

“如果我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四年前,我一定还是会选择去工作。”

“因为我绝不会把谭既来的生命安全交给别人。”

“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信不过,哪怕是我最信任的战友。”

“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包括生命,去保护谭既来,直到死亡。”

“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这是我爱他的回答。”

“至于他爱我……我承认他做的比我多,比我辛苦,比我艰难……”

“可他从来不卑微。”

“付出的更多,不等于在感情里被动。”

“我尊重他,心疼他,爱他,从无轻视,不会骄纵,也没有有恃无恐。”

“我只有珍惜。”

“当然我不会因为他爱我而自卑,以为自己配不上他给我的感情;又或者倍感压力,觉得承受不起,然后逃离放手……诸如此类可笑的想法,我都不会有。”

“面对他赤诚的爱意,最好的方式是张开怀抱去接受,然后毫无保留地回应。”

“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这是幸福的唯一定义。”

李则安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娓娓而谈。

但他每个字,其中的分量谭航都能掂量得出。

他撕扯面包的动作僵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当然也爱他的儿子,可是他的爱,好像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论付出,他不认为他能比李则安少,甚至还是怀疑李则安根本做不到。

那么这个高度差,缺在哪里?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发现缺少的是理解。

谭航凝眉,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没有李则安理解他儿子。

这会儿谭既来和姜淑云回来,坐在桌前点菜。

谭既来兴奋地翻阅菜单,跟老妈和李则安讨论吃啥。

谭航坐在对角,看得见他眼角眉梢的快乐。

他儿子很久没这样发自内心地开心过了。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李则安说的幸福。

……

谭既来觉得幸福是最重要的。

他撕下一块面包,忽然明白自己是某段亲密关系的“外人”,实在没有必要充当裁判的角色,冲锋陷阵地替儿子不值。

谭既来让他加菜,谭航点了一瓶红酒。

醒好之后,服务员帮忙倒了四杯。

牛排上来,滋啦冒油。

他率先举杯,收起客套的笑,郑重地对对面两个年轻人说:“祝福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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