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在其中生活多久,永远不是那个家的主人。

他很久之后想才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跟弟弟无声地较劲,真的很无聊。

傍晚忽然来了一阵雨,天色提前变得阴沉。

这让孟桐想起法院宣判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连绵的鬼天气。

因为小李则安执意不肯跟老秦,最后老秦失去了抚养权。

他记得老秦蹲在法院门口,最后抱了下李则安小小的身体。

老秦眼里全是难过:“小安,你就那么讨厌舅舅吗?”

小李则安说:“我不讨厌舅舅。”

老秦茫然困惑:“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住在舅舅家?”

小李则安没有说话,目光越过老秦的肩膀,又精准地找到他的眼睛。

他在大雨滂沱声中吓出了满身满额的汗。

孟桐眯了下眼睛,心脏抽痛,伏在方向盘上。

时隔二十五年,他还能被当年的惊慌感击中。

但是小李则安最终也没有说原因。

他放了自己一马,搂着老秦的脖子告别。

此后二十年,杳无音讯。

每年阖家团圆的节日,老秦总要念叨他消失不见的小外甥。

他扒着饭碗,又经历过一段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想他弟弟,毕竟一起长大,突然少一个人很不习惯。

再后来他习惯了,心安理得享受老秦的独宠。

于是当老秦每每提到李则安时,他心里有种不可告人的企盼,希望老秦快忘记他吧,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

再再后来,某年某月,他跟老秦回小姨家打扫卫生。

整理房间时,在上下铺的卫生死角,他找到了八岁生日时,李则安送给他的画。

那是张素描,画着两个人背靠背玩拔河。

他弄丢了很多年,早就忘记了还有这样一张画。

所以当骤然看到时,他愣住了。

那幅画笔锋稚嫩、粗糙,蒙了很厚一层尘。

但是他捏着那张画,在屋子里缓缓蹲下身。

胸口太闷。

压抑地透不过气。

从那天起,他莫名其妙开始热烈地想念多年不见、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的表弟。

来年报专业,他义无反顾选择了神经医学。

他又跟老秦磨了很久,再一次搬回小姨家。

他最喜欢夜深人静时,坐在次卧的窗前,盯着天空思考分析,他小姨究竟发生了什么。

机缘巧合,他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撞进超研组。

他看到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白人姑娘,控制不住地亢奋激动。

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他全力申请参与科研。

导师问他申请加入超研组,是否经过认真仔细地考虑。

“你可能会有危险。”他导皱着眉。

他“嗯”一声:“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有多危险。

但是我还是想做。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在鬼森林撞见了李则安。

整整二十年没见,他个子变高了,五官长开了,眉眼又像小姨又像姨夫,好看到男生看一眼都心动的程度。

唯一没变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厌恶、反感。

孟桐在歉疚中乐观地想,起码他也一眼认出了自己。

终归是血脉相连。

那次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勾引”老秦。

可孟桐不想太早告诉老秦他找到了弟弟,这样没惊喜。

然而老秦年纪越大人越懒,不想点儿办法肯定请不动他。

“我被人打了。”

孟桐捂着脸,可怜巴巴。

老秦提着木剑,呲牙:“下回我去保护你。”

他成功把老秦带到鬼森林,想着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面。

没料到中间发生了一堆意外,老秦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提前见到了长大后的李则安。

……

无事发生。

人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好使。

孟桐好几回想问老秦:您没发现这个人长得很像您妹妹妹夫么?

但他看李则安也没有相认的意思,索性也不提。

反正人跑不了。

不差这几天。

他搬离房子后,没有通知老秦。

他知道老秦的习惯,总有一天他们能在房子里撞见。

他不信这回老秦还认不出。

只是有一点,他有些担心。

老秦这把年纪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李则安和谭既来的关系,发现了之后,又会怎么看待。

令孟桐没想到的是,老秦只是眼瞎,心不盲,相认当晚就解读出了俩人不言而喻的感情。

更让他意外的是,老秦很识趣地没点破,甚至在他调侃暗示谭既来是李则安的人时,还会一巴掌呼过来圆场。

“不是你学生啊!”老秦怒目圆睁,潜台词是“你招个学生结果把小安骗走了,你还有理了”?

孟桐一边喊“是是是”,一边硬生生背了这口锅。

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孟桐冷眼旁观。

与其说谭既来把老秦的宝贝外甥骗走了,不如说是他家宝贝大外甥,处心积虑对他学生下的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当中,谭既来更任性自我,而李则安是那个迁就纵容,无法离开对方的角色。

以至于小到一杯水一碗汤,饮食起居,大到工作人生,事无巨细,他全部以谭既来为中心,把对方捧到天上去。

直到李则安不告而别,把谭既来丢在国内三年。

孟桐难以置信,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这真是他表弟办出来的事。

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为什么会主动离开?

是不是疯了?

“小安就不怕他不在这段时间,小谭找别人?”

秦教授嘴角抽搐,说完又“呸呸呸”,开始担心他大外甥的人身安全。

孟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秦,李则安应该是担心过的。

23年的春天他就被警察叫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警官,一脸严肃地跟他谈一件有些搞笑的事。

“根据警方工作人员的主动诉求,我们希望你在发现谭既来有产生别的恋情的苗头时,主动告诉我们。”

孟桐无语,拒绝了:“这算是个人隐私,不合适吧?”

“你误会了,我个人不在乎谭既来有没有新的恋情,也不在乎他未来可能出现的恋爱对象是谁。”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说,没问题。”

“我只是转达我们警方人员的诉求和希望。”

孟桐想了一会儿:“如果谭既来有别的恋情,你们的警方人员具体有什么诉求和希望?”

对方说:“抱歉,这我不能说。”

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一段时间后,警方又来找他。

这次老警官态度软了很多,说:“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适时透露,我们保证会严格保密,而且这样对谭既来可能会好一点。”

孟桐不太明白:“什么叫对谭既来好一点?”

老警官拿出一份文件:“谭既来手里有我方警察的工资卡,正常来说,每月打到卡上的钱是一定的。”

“如果某天变成一大笔,这是一种隐秘地暗示沟通,你懂什么意思吧?”

“所以当谭既来查到后,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我们警方人员,最大的诉求和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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