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请问你苏大人了。”吴震笑道,“那晚上,武州山石窟寺可是在做什么法事?”

苏连道:“我又不管灵岩石窟,那自然得问昙曜大师了……”一语未毕便已怔住,吴震道,“昙曜大师身死,想必也与此事有关,甚至连永宁寺法鸾大师之死也有干系。阿苏,那晚究竟是做的什么法事?”

“是给清都长公主祈福的,她这段时日不知道为什么,自迁进寿安宫后,身子就不太好。”苏连笑道,“众嫔妃那还不是为了讨皇上欢喜,要讨皇上的好不容易,就只能讨好他这姊姊了。左右昭仪和众位夫人都去了,公主啊王妃的也去了一大堆,谁敢不去讨这个好儿呢!吴大人,你想要查,可还真不容易啊,后宫嫔妃那晚上都在。”

吴震呆住,道:“甚么?”想了一阵,问道,“那众位嫔妃娘娘们,是几时回宫的?”

“当晚就回了,住也住不下啊。”苏连道,“不过,回宫总也是半夜之后的事了,你要知道时辰,查一查便知道。”

吴震叹了口气,道:“那就不好说了。”

苏连道:“什么?”

“能让那个凶手冒险去凿半面壁画,那溅上去的血一定不少。”吴震道,“既然如此,就肯定会有一具尸体,有一个死了的人。这么多公主嫔妃的驾幸石窟寺,必定守卫森严,我只能希望那个被杀的人,现在还在武州山石窟里面。”

苏连摇头道:“若是我的话,一定将那个人分尸,偷偷带出去。”

“是有可能,但比把尸身留在石窟寺更危险。”吴震沉吟道,“你想想,本来就是匆匆忙忙之间的事,总得要找箱子把人装上吧?还有血,那血可不是一时三刻能干透的。若是放在车辇里面,一路上滴着血走……”

苏连瞪了他一眼,道:“你说话能好听点么?”

“这不是说实话么。”吴震笑道,“听着,阿苏,昙曜大师的事你要想有个交待,就得按我说的做。”

苏连叹了口气,道:“说吧!”

“第一,再增加一倍的禁军,守住武州山石窟寺,你们侯官进去搜。”吴震道,“搜这种事,没有比你们更懂的,若那具尸身还在里面,一定要搜出来。”

苏连笑道:“这个不难。公子领了左卫将军之职,我让他替我调些信得过的人来。”

吴震道:“第二,宫里所有那日到过石窟寺的车马,全都不能放过,到了那里的人,也造个名录,各宫的嫔妃究竟带了什么人去,一个都不能少。若是有什么刺眼的东西,箱笼什物,全给我弄来!”

苏连蹙眉道:“这我作不了主,得去请皇上的旨意。你这等于是要去搜宫了,哪里能说搜就搜呢?”

吴震笑道:“你少在我面前装!李谅的事出来,你也不知道在宫里搜了多少回了,想必早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了,多一回又怎么了!阿苏,我可告诉你,昙曜的事都得着落在这上面。你还不明白么?谁能保证那么巧,正好凿壁画的时候能碰上做法事奏乐的时候?夜里安静,若非鸣乐,那叮叮当当的凿墙声一定会被人听到。凿掉那么大一片,就算是身有武功之人,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吧?”

苏连缓缓地道:“虽说各皇家佛寺的寺主都到场了,但法事必是昙曜大师主持。若是要更改鸣乐的时辰,那就一定得大师他自己……”

“对啦!”吴震点头道,“只有钟鼓齐鸣的时候,才会听不到洞窟里面发出的声音,那凶手就能趁机毁掉自己在窟中杀人留下的血迹。这急智之下的做法是聪明之极,不仅能掩盖杀人的痕迹,还能让我们都怀疑此事是冲着皇上来的,闹得人心惶惶。可是,谁能命令沙门统昙曜大师呢?”

苏连沉默片刻,道:“怕是低等级的嫔妃都不成。”

吴震道:“这就要靠你去找了。记住,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因为事出突然,按常情来说必会留下些什么线索。”

苏连朝他瞅了一眼,微微一笑,笑得眼都弯了起来,满是嘲弄。“吴大人厉害啊,看来阿苏还一直小看你了。瞧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连我都佩服起来了。”

吴震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道:“没,没这回事。我,我这就是自己在琢磨,啊,琢磨!是不是对的,我也不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在武州山石窟寺被杀了?”苏连若有所思地道,“好好地,怎么非得一定到那里面去杀人?寺里面石窟多了去了,找哪儿杀不成?”

吴震道:“那还真不是。别的洞窟都时时有人进出,只有五帝窟才不会。”

“那为何不选其余四窟,偏偏要选皇上造像的那一窟?”苏连道,“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因为那一窟外面的殿阁是修得最堂皇的,从外面全然看不到里面,在那里是最隐密的。”吴震道,“五帝窟另外还有一窟,那尊佛像从外面就看得到,若是在这样的洞窟里面密谈,哪里能行!至于你问是谁……这我真还没想到。但是,一定是件突发的事,非常突然。没人会平白地想在灵岩石窟寺杀人,一定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

二人一时都不说话了,苏连叹了口气,道:“好,我这就去办。”说着便往外走,吴震忽然叫了一声。

“阿苏。”

苏连回头,道:“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啊,吴大人?”

“不是。”吴震低声道,“我一直没向你道谢。我是当真得好好谢你,我的事……若非你设法替我遮掩……”

“哼,谁叫你跟公子交情好呢。公子都发话了,不帮你也不成。”苏连笑道,“你也不必谢我了。”

吴震摇头道:“不,我是得谢你。明淮的面子是一回事,你阿苏肯帮忙,是另一回事。我这人不会说话,这谢就先搁在我心里了。其实,不管你有没有帮我的忙,若你真有事,我一样的肯赴汤蹈火的。”

苏连看着他,最后叹了一声,道:“行啦,别说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该走啦,你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吴震却还在看这屋子,苏连这书房极大,也朴素得很。一只镏金银节铜熏炉,燃的香极清淡,几不可闻。吴震看了看墙上挂的字画,叹了一口气,又朝那张檀木书案看了一眼,笑道:“阿苏,我包管,你这是整个京城高官贵贾的府上,唯一没有一样东西的地方。”

苏连奇道:“什么?”

吴震笑道:“你这处一部佛经都没有。”

苏连一听,便笑了起来。见那灯要灭了,便去把灯心给拨亮了。烛火映在他脸上,当真是颜如白玉,俊雅如好女。“先帝不是下诏说了么,凡西戎虚诞,一概都不容。这话我是听进去了,自有三礼以来,可跟佛经没什么干系。”

“你一直不曾给自己弄个宅子,也不要什么府第,凡在京城,若不进宫,常常便住这侯官曹里面。”吴震望着他,道,“阿苏,你真对自己以后就没什么打算么?”

苏连默然半晌,缓缓地道:“只求死得其所。”

四月初七那日天气极好,南郊马射台早已设好,众王公大臣自然也不肯落后,早早地便来了。文帝落座后,众人按序坐下。京兆王问道:“陛下,怎么不见清都?她最喜嵬狩,从还是姑娘的时候就从不肯错过,今儿个怎么不来?”

京兆王乃是太武皇帝的兄弟,辈份极尊,文帝要算起来都得叫一声叔祖。他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诸务不管,只喜炼丹养气,虽说如今风气崇佛,京兆王却是太宗明元皇帝的儿子,那年头佞道远胜过崇佛。裴明淮见这京兆王头发大都是黑的,脸色红润神采弈弈,想必在这道家养生之术上确是下了不少功夫。

文帝微笑道:“我姊姊这几日身子不适,今儿个就不来了。”

京兆王微微一惊,道:“她病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偶感风寒罢了。”文帝道。京兆王道:“陛下,前些时候宫里太医那里闹腾,咱们还是另找些信得过的太医吧。”

太子笑道:“父皇,我举荐的那位徐先生如何?隔着帘子诊脉便能看出究竟,医术实在高明。”

文帝点点头道:“确实高明。”

此时鼓乐已毕,众人饮了酒,文帝道:“取弓箭来。”太子亲自捧了弓箭上来,文帝挽了弓,一箭射中靶心,将弓箭交还给太子,笑道,“你们去吧。”

马射台上有数具黄金大盘,每具都有二尺以上,以白银镂之,玫瑰饰之,里面堆了若干金帛宝石之物。宜都王穆庆笑道:“今儿个的彩头可不少,我看起来都是贡物。那些真珠,是不是这回高句丽的使者带来的?”

裴明淮望去,原本是想看看真珠,却看到了那几具黄金大盘,怔了一怔,连文帝跟穆庆的话都不曾听清楚。穆庆又跟他说话,连着叫了几声,裴明淮才回过神来,忙起身道:“穆伯伯,恕明淮失礼。”

穆庆奇道:“你这是怎么了?”顺着裴明淮目光看了过去,这一来连带五王都看了过去。阳平王“喔”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这黄金合盘是吕谯制的吧。咦,陛下,这回回来,我怎么没见着吕谯?”

裴明淮不提防阳平王这般便说了出来,心中一酸。只听文帝道:“你们几个不打算下场一试身手了?”

阳平王笑道:“这有什么趣儿,让年轻一辈的自去吧。思誉,你也去。”

思誉见苑中呼喝声不绝,众人骑马奔来奔去,本来就跃跃欲试,只是四王都坐着不动,也不好意思去,听得阳平王这般一说,忙起身道:“是!”

文帝朝裴明淮看了看,笑道:“淮儿,你既穿成这样,想必也是不打算去了?”

裴明淮笑道:“陛下,我说过啦,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又朝坐在身边的凌羽看了一眼,心里暗自高兴,总算是用西域进贡的一种果子堵住了凌羽的嘴。凌羽想必是没吃过那种八旦杏,正在那里吃得起劲,全没空理会别的。

阳平王朝裴明淮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你这衣裳好,就是穿着怕是不便骑马打仗。现今京城里面都兴穿这个么?咱们兄弟几个老在外面,都怕被人笑话了。”

裴明淮笑道:“舅舅这话说得!不过就是胡乱穿罢了,本来也没个定例的。我既领了左卫将军之职,自然这是最要紧的,打猎甚么的也只能靠后了。”

阳平王也笑道:“本来也没甚么趣儿。陛下,今年什么时候出巡?咱们去阴山那边好好地打打猎去,这圈起来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凌羽虽然嘴塞满了,一听到这话,赶紧把嘴里的杏咽了下去,抬头道:“陛下,说好的啊,你去的时候要带我去。”

文帝笑道:“既答应了的,就一定带你。”说着伸手道,“凌羽,过来。”

凌羽依言走到文帝身边,文帝对众人道:“以前的事,你们都是知道的,也不必朕再提了。凌羽那时候救过朕的命,该封赏的还是要的。”

凌羽插口道:“陛下,我都说了我不要了!”

“你给我听着。”文帝道,“禁军的右卫之职一直空缺,朕就封你这个罢,另赐爵……”他话还没说完,又被凌羽打断了,只见凌羽嘴一扁,道:“陛下,你若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才不当你的这个什么右什么卫的!”

裴明淮道:“凌羽,陛下破格晋封,你就好好接旨,在这里多什么话?”

凌羽跺脚道:“我就不接!陛下不还我内丹,那我当这个什么右卫将军也没意思,陛下这是存心气我吧?”

裴明淮喝道:“凌羽!不许胡说。”

京兆王却咳了一声,笑着起身,道:“陛下啊,我倒是有个主意。不,也不是主意,其实我多少年前就想跟陛下说了。”

文帝奇道:“什么?”朝身边的凌羽看了一眼,京兆王笑道:“孩子,你过来。”

凌羽看了看文帝,文帝点了点头,凌羽便跳下了台阶,问道:“什么事?”

京兆王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又对着他细看了片刻,道:“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唉,唉,能修炼到你这样,本王真是羡慕得紧啊!”

裴明淮这时才大约明白了京兆王是什么意思,一时真是不知如何反应,见凌羽一脸警觉地看着京兆王,便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拉了凌羽在身边,笑道:“凌羽不懂事,您老人家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京兆王笑道:“不会,不会,怎么会?”又转身对文帝道,“陛下,寇天师已经仙去多年,大道坛也空置多年,不如封他当天师如何?”

此话一出,文帝啼笑皆非,裴明淮目瞪口呆,只有凌羽一听就开心了,拍手道:“好,好,我就喜欢这个,陛下,我早就说了,你封我当天师吧,你们寇天师会的我都会!”

裴明淮怒道:“这怎么成?你……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服人?”

“你懂什么!”凌羽白了他一眼,道,“不是告诉过你了,练到我这样子,跟成仙也差不多了!”

裴明淮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凌羽又白他一眼,道:“你又不是皇帝,你说不作数。陛下,你就答应了吧!”京兆王在旁边道:“好孩子,若陛下应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凌羽道:“什么?”

“教我些养气的法门,替我炼些丹药。”京兆王笑道,“成不成?我看我平日里重金聘来的那些,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裴明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自然知道京兆王素来最好长生之术,毕竟他是太宗的儿子,跟先帝是嫡亲兄弟。大代自建魏以来,数代皇帝无不嗜服丹药,归根结底还不是为了延年益寿,甚或长生不老。文帝好佛理,虽说仍嗜寒食散,还略好些,此前数位皇帝送命在这丹药的都有两位。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碍着京兆王辈份高,又不好多言,只得望向文帝。

文帝淡淡一笑,道:“这天师不天师的,也不是一句话的事,且看看吧。您老人家想要长命百岁,那是正理,凌羽成天在那炼丹玩儿,您多给他送些玩意儿,只管让他替您炼去,这朕不管。凌羽,你先接了朕的旨意,别的事再说。”

凌羽只得道:“好吧,皇上既这么说,那就当吧。”

文帝笑道:“这才听话。”

凌羽又问道:“既然有右卫将军,那是不是还有左卫将军?谁是左卫将军?”

文帝朝裴明淮看了一眼,凌羽道:“哦!原来是明淮哥哥。那是谁大一点儿?应该谁听谁的?”

裴明淮笑道:“左卫将军是正二品,右卫是从二品,论品秩是左卫高些。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凌羽便抢着道:“那我不干,我跟你换换。”

“这也是能换的?”裴明淮道,“我听你的就是了,成不成?皇上诏书都下了,难不成还要收回?”见文帝要开口,忙道,“陛下,您别太惯着他了,迟早惯得恃宠而骄!”

“这么可爱的孩子,惯着也没什么。”京兆王又去拉凌羽的手,笑眯眯地哄道,“你想要什么?本王什么都给你找去,只要你肯替我炼些丹药,延年益寿便成!”

裴明淮见凌羽想说话,忙把他一把拉回来,拖着他回席上坐下,笑道:“凌羽,你写个单子,要什么东西,让京兆王他老人家着人备去。”

京兆王忙道:“是,是,要什么只管说,你要天上的月亮本王也替你摘去!”

裴明淮真是无奈之极,实在忍不住了,问道:“明淮敢问一句,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信他呢?”后面一句不敢出口,只得在心里想想。“——要换我,绝不敢吃他炼的丹,还怕吃死了呢。”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京兆王笑道,“当年啊,这孩子一直相貌不变,我们私底下议论,都怕是什么妖邪。”见凌羽两眼一瞪便要发作,忙道,“后来知道不是了,都知道了,绝不是什么妖邪!我们就推着让沈太傅找皇上问去,沈太傅回来说,哪里是什么妖邪,人家练的是至高无上的道家玄功,就跟道家那些书里面说的一样,甚么年过九十相貌还如少年童子一般,身轻如叶……”

他还没说完,凌羽就嚷了起来,道:“谁说我年过九十了?我说我九百岁了你信不信?”

席间那四王原本就一直强憋着笑,这时候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连同文帝一起哈哈大笑。裴明淮恨不得把凌羽自席上揪走,京兆王却一点不生气,笑眯眯地道:“都说椿树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你说你有多少岁都成,啊,都成!”

偏这时候那广平王又突发奇想,道:“陛下,今年少雨,陛下前日不是说四月初八顺带着一起祈雨么?要不就让他去,若是真有本事,皇兄你就真封他为天师也没甚么啊。”

文帝笑道:“胡闹!”

“陛下,广平王说的倒也有些意思。”裴霖若有所思地道,“自拿下青齐诸州以来,平齐户充了不知多少为佛图户,天下的寺庙那是看着一日又一日地多起来,僧人也一日比一日多。陛下虽发了明诏,沙门凡要离寺出行必得要有文牒,可究竟也禁不了多少。自寇天师驾鹤……”说到此处朝裴明淮看了一眼,又道,“天师道便远不如昔了。陛下敬佛自然是好的,但若是都顾着些,面面俱到,岂不是好?”

裴明淮见凌羽又想说话,一伸手把他嘴按住,笑道:“爹爹说得极是,但即便如此,也得请位德才兼备的……”

凌羽“啪”地一声把他的手打开了,道:“祈雨便祈雨,我都说了,你们寇天师会的我都会,若是成了,陛下,你让不让我当天师?”

裴明淮道:“你怎么老想着这个!”

凌羽不理他,跳起来跑到了文帝身边,倒也不见外,在文帝身边就坐了下来,拉着文帝道:“陛下,你就让我当嘛,好不好?”

裴明淮喝道:“下来,凌羽!成何体统?”

凌羽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穆庆眼里看着,忽然笑出了声,又赶紧止住了。裴霖朝他看了一眼,笑道:“宜都王这是为什么笑?”

“我就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多年了。”穆庆叹道,“方才这孩子坐陛下身边,明淮出声招呼,我觉得好像以前也见过一样。一想却想起来了……啊,裴兄,我绝无他意,就是忽然想起旧事了。”

他朝凌羽细看了几眼,目光中不无感慨之意,捋了捋须,又道:“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二十年前了吧?我那日到得晚了,一到安乐殿前,便见着有人舞剑,一园的叶子乱飞,却没一片掉到席上。树上的紫木槿,也没一朵被削下来的。唉,裴兄,似乎当时在场的人,就只剩你我了?”

裴霖不提防穆庆如此说,一怔之下,方道:“穆兄记得清楚。嗯,那时还有林常侍也在,他已经过世多年了。”

听到这话,凌羽脸色一黯,文帝道:“要不是他侄子林刺史偶然遇上了你,立时向朕禀告,朕还真不知道你在哪里!你一走就是十年,也没个消息。”

“那不都说了,是在闭关嘛。”凌羽道,“我怎么知道有那么多年了!”

京兆王一听,如获至宝,问凌羽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像你这般,几近无生无灭?”

这话听得众人都皱眉,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凌羽却是一笑,从文帝身边站了起来,走回了席上,道:“说不定我真不是人呢,是山里面出来的妖物。”

裴明淮喝道:“胡说什么!”给凌羽倒了一杯酒,道,“你最喜欢的葡萄酒,快喝,少说话!”

这时太子、思誉和一众将军都回来了,穆庆笑问道:“不知今日得头彩的是谁?”

“是薛哥哥!”西河公主嘴快,笑着道。这回连京兆王都连连点头,道:“好,好,就该这样。谁本事大就是谁的头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学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礼,说好听点是你谦我让,说难听点就是装腔作势,没意思得很,还有没有一点我们那时候的豪气了!薛延的儿子不错,不错,西河嫁他嫁对了!”

薛无忧起身道:“谢京兆王夸奖……”他话还没说完,西河公主便笑道:“谢您老人家吉言了,可不要忘了礼!”

京兆王呵呵笑道:“不会忘,不会忘,早备好了。”

文帝摇了摇头,道:“这丫头,也不知道害臊。”见西河公主穿的男装,两颊晕红,明艳无俦,微笑道,“你也下场了,想必也不会差。你属兔,那只金兔,朕就赏给你了,讨个吉利吧。”

西河公主把那只金兔捧在手里,笑道:“多谢父皇!”又道,“太子殿下跟思誉哥哥不相上下,父皇,要不,一会狩猎的时候,再比试一下如何?”

听到说去虎圈射虎,阳平王也心动了,道:“我也坐得腻味了,一会到北苑虎圈那边去,看看谁能多射几头虎!”

“虎圈里射有什么趣儿!”西河公主笑道,“要打就去打林子里面野的,看看今儿谁最厉害!”

太子望了裴明淮一眼,笑道:“明淮今儿个是真不准备下场么?”

说实话,裴明淮在这里坐了半日,也是坐烦了,但还记着文帝交代的要他看着凌羽,便转过头问凌羽道:“要不要去打猎玩儿?”

凌羽还没答腔,西河公主一直在打量凌羽,这时实在是憋不住了,笑着问道:“父皇,你随随便便就封这么个小孩子为二品将军,他究竟有什么本事啊?”

文帝还没说话,凌羽就把手里那个盛葡萄酒的琉璃杯重重一顿,道:“我还不稀罕呢!”

西河公主也没料到凌羽会当场顶撞,生气倒没生气,只是楞在那里,都不知如何说了。羽林中郎将乙旃惠大概更是从一开始就看不惯凌羽得很了,碍着文帝的旨意又不敢多话,此时便上前道:“陛下,其实我们众羽林郎也想看一看,这位新封的右卫将军究竟有什么本事能统领禁军。”

裴明淮皱眉,他是万万不愿把凌羽卷入这些事中,偏凌羽不知道是喝了两杯酒还是怎么的,一拍案就站了起来,道:“好啊,看不起我是吧?想看我本事么,行!”

“凌羽!”裴明淮伸手想拉他,低声道,“你现在这样子……”

凌羽把手一甩,道:“我就算内丹被你骗了,寻常高手我还对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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