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以为皇太后这个称号此生拿不到来着,没想到康熙成全了她。
就是听着感觉涨了好多辈分,听着有些不习惯。
康熙听着她的唠叨,无奈道:“朕听着太上皇这称号也不太习惯,等到日子久了,咱们就都习惯了。”
“可能吗?”佟安宁有些纠结道。
康熙见状,塞给她一枚蜜饯,“天天皱着眉都老了。”
佟安宁闻言,一摊手,指了指他,“太上皇!”然后指了指自己:“皇太后!”
最后两手一拍,语重心长道:“太上皇,咱们要服老啊!”
康熙额头青筋直跳,最终一声暴吼,“佟安宁!”
梁九功神色淡定。
看吧,皇……太上皇还是没变。
……
九月的时候,康熙又回到紫禁城,一是给太皇太后过寿,二是蒙古那边发生了些许事情,漠西蒙古四部之中的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发生内斗,将漠西蒙古弄得一片打乱,甚至还影响到漠北蒙古那边。
对于康熙来说,漠西蒙古的四部无论是准噶尔部还是和硕特部,都是饿狼,只不过几十年前,准噶尔部的噶尔丹被他打败,准噶尔汗国破灭,准噶尔部一下子家当散尽,成了漠西蒙古普普通通的汗部,经过将近二十年的蛰伏,现下趁康熙禅位之际,小心思就藏不住了。
这次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打了起来,朝廷这边并没有立刻介入,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到准噶尔部击败和硕特部,杀死和硕特部的汗王拉藏汗,无力抵挡准噶尔部后,和硕特部终于向朝廷求救。
因为佟安宁现在的病情,打消了胤祚亲征的念头,经过商议,胤祚打算派大阿哥、十三阿哥出征,同时四阿哥性格严谨,负责后勤。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胤祚这次准备将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这两只恶虎彻底按死。
康熙赞成胤祚的想法,“你们一定要迅速,要防止那群人破坏朝廷修建的铁路。”
从京城到木兰围场的铁路已经修了三四年,这是朝廷第一次修建如此规模的铁路,宁可进程慢些,也不愿出事,原先铁路部那边打算今年加快速度,等到明年新皇元年,作为礼物,谁知道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打了起来,弄得铁路部的官员整天骂人。
胤祚点头:“儿臣已经派人看顾了,坚决不会让他们捣乱。”
若是顺利的话,明年就能看到这条铁路,到时候一定能让额娘开心。
战事定下了基本策略,养心殿中,康熙和众阿哥神情都缓了不少。
这时,梁九功快步进殿。
正打算开口的大阿哥顿时闭上了嘴,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梁九功伺候皇阿玛几十年,对于宫里的规矩倒背如流,现下这个时候进来,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太上皇,那太医说,这份大概是佟主子……皇太后最后一份脉案了!”梁九功颤抖着手将手中的折子举到头顶。
殿内顿时一静,众人呼吸一滞,胤祚呆立在那里。
康熙瞳孔骤缩,颤抖着大手接过折子,打开脉案,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胤祚上前,“皇阿玛!”
“……”康熙恍惚地抬起头,大手中的折子一下子摔落在地。
胤祚赶紧弯腰捡起,看着手中金色的折子,仿佛拿着火块一般,迟迟不敢打开。
四阿哥见胤祚僵在那里,上前两步,拱手道:“皇上得罪了!”
胤祚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躲过,而后抿了抿唇,颤着手打开,打开时,因为控制不了力气,折子被撕了一道口子。
“……油尽灯枯,尽人事,听天命,回天乏力……”
胤祚只觉得折子上的字刺目的狠,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养心殿的人和物都扭曲起来了。
“皇上!”十阿哥发出惊呼,下意识上前扶住他。
胤祚半身压在他的身上,勉强站稳。
而此时,奏折瘫在地上,周围人也看到了上面的字,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无措地看着康熙和胤祚。
“也许是太医诊断错了,前几年的时候,太医也这样说,可是皇太后还是熬了下来,肯定还是能撑下去的,我去让太医再诊断一下。”九阿哥大步往外面走,眼看就要冲出去。
“回来!”康熙低沉的话将九阿哥钉在原地。
九阿哥顿时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来到胤祚身边,带着担忧和心疼道:“六哥。”
胤祚嘴唇微微颤抖,最终挤出一句话,“没事!”
最终吃力地站起身,恭敬地向康熙行了一礼,忍着眼眶的酸意,悲声道:“皇阿玛,我们……去接额娘回来吧。”
“嗯。”康熙轻轻应了一声,。
众人发现,随着这一声应下,康熙的肩背仿若一下子被压弯了。
……
人到了最后时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于这种事情,一般有经验的人没机会开口。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不希望有这种经验。
佟安宁之前病情加重时,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五感在慢慢退化,可是今天却突然变得耳清目明,从未有过如此清醒过,觉得自己能来个一千米长跑,当然也只是脑子的蛊惑,轻轻一动胳膊腿,就一下子垮了。
她躺在佟安瑶的怀里,眼神清明地看着身边的亲人,额娘在,茉雅奇夫妻也在,还有她的那些外孙也都眼巴巴看着她,佟嬷嬷、秋嬷嬷、伊哈娜……勾唇笑了笑。
真好,她身边放在心上的人都没丢!
“好了……都别哭了,其实啊!我才是最幸运的人,佛家有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我啊!只用受前四苦,已经很好了,只是对不起你们……让你们伤心了。”佟安宁伸手抹着去佟安瑶的眼泪,“瑶瑶,未来要你照顾额娘和阿玛了。”
佟安瑶抽着气,忍着眼泪,拿着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知道,我知道,在你进宫之前,咱们就这样约定过。”
佟安宁看向赫舍里氏,之前眼睛看不清,现在骤然清晰,发现赫舍里氏原先灰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银发了,看到此,佟安宁经不住流泪,握住赫舍里氏的手,“额娘,宁儿今生过得很满足,不苦,等到宁儿走了,您就看开点,若是实在没处发泄,就去教训一下阿玛、隆科多、叶克书他们。”
“好好……额娘晓得……额娘就是舍不得你,我的宁儿那么好,为什么老天爷不让你多活一些日子啊!”赫舍里氏捶胸哭喊道。
佟安宁闻言轻笑出声,“额娘啊!其实宁儿这条命本身就是老天爷的施舍……那么多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茉雅奇在一旁哭的快喘不过来气,佟安宁冲她招了招手。
“额娘!”茉雅奇依恋地扑到床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额娘,您别走,茉雅奇舍不得您。”
“傻瓜!以额娘的身体情况,活到现在已经是幸事,你应该为额娘高兴。”佟安宁给她擦了擦眼泪,“都当了额娘的人了,还哭成这样。”
“嗝……呜呜……额娘现在都有亲额娘护着守着,等到茉雅奇以后生病了、犯错了,就没有亲额娘疼了……呜呜。”茉雅奇哭的快成泪人了。
听到这句话,赫舍里氏顿时泪如雨下,人生悲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佟安宁摸了摸她的头,含泪认真道:“对不起啊!茉雅奇!是额娘的错!”
“呜呜……额娘没错,额娘才不会犯错。”茉雅奇握住她的手,努力吸着气,憋住泪意。
“咱们茉雅奇以后会是大清最自豪、过得最快乐的公主,是不是?”佟安宁轻声哄道。
“嗯。”茉雅奇用力点点头。
……
“太上皇驾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门口响起了太监的宣驾声,不过此时室内的人不怎么在意,注意力只在佟安宁身上。
佟安宁听到了,目光落到门口,就看到康熙和胤祚穿着明黄的常服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虚弱一笑,“皇上……您来了!”不对,应该是太上皇了。
康熙和胤祚制止了室内众人的行礼,大步走到床前。
康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低低应了一声,“朕来了。”
“皇上,我很开心您来了,能和你说一声再见。”佟安宁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皇上,真的很荣幸遇到你。”
“朕也是。”康熙大手给她理了一下额头的乱发,温柔道:“你在朕心里,是朕最好的妻子。”
佟安宁笑了笑。
对于康熙来说,这种评价可能是最高最好的了,可是她需要的不只是最好,也要是唯一。
唯一的就是最好的,而最好的有时候并不代表唯一。
佟安宁叹息道:“可惜我还有九张银卡没用呢,有点可惜了。”
康熙挤出笑容:“那东西剩的越多,代表朕和你的感情越好,有什么可惜的。”
“皇上您说的也对。”佟安宁想了想,她立下了遗嘱,传给胤祚,这样两父子日后在政事上有了冲突,也能缓冲。
想起胤祚,佟安宁转头看着他。
年轻的皇帝眼眶发红,面上带着慌乱和无措,还有哀求地看着她。
佟安宁摸了摸他的前脑门,惋惜道:“我儿子如果留了塔石哈那样的发型,肯定是大清第一美男。”
胤祚愣住。
额娘就想和他说这些,还是为了逗他。
“好了,逗你玩的。”佟安宁被他呆傻的模样逗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胤祚啊!既然你成了皇帝……额娘知道,做个好皇帝很累,但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嗯,当然也要学学你皇阿玛,想要退休的时候,挑个合适的继承人,至于一些其他事情,有时候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后世会给你们正名的。”
胤祚:“儿臣知道。”
佟安宁笑了笑,其实她还有许多话都写在了给他们的遗嘱中。
“咳咳……胤祚,你以后要别太逼着自己,不要和你皇阿玛生疏了。”佟安宁忽然觉得嗓子口被什么东西堵住,用力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哇……”
一口鲜红的血喷在柔软细腻的浅黄色锦被上,格外地刺眼。
众人惊惶。
胤祚高呼:“太医,太医!”
那太医和徐太医跑了进来,将手搭在佟安宁的腕上。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就看到那太医冲着众人摇了摇头。
胤祚身子晃了两下。
康熙沉默地将佟安宁抱在怀里,仿佛要用躯体禁锢她,防止她逃跑。
“额娘!”茉雅奇扑到床边哭喊着。
佟安宁听到声音,眼神有些茫然地转了转头,看到茉雅奇,努力伸着手,声音微不可闻:“……茉雅奇……别哭!胤祚……皇上……额娘、瑶瑶、珍珠……都别哭……”
手无力地滑落!
再见了!
……
康熙四十九年十月,康熙继后佟佳佟安宁于畅春园崩逝,享年五十二岁。
消息传到紫禁城,荣妃、惠妃他们有些惘然,人居然真的走了。
平妃听到消息后,又哭又笑,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伤心,第二天就病了。
次日,紫禁城各宫门前就都挂上了白幡。
……
冬至那天,正是康熙和胤祚、茉雅奇他们送佟安宁的梓棺去东陵的日子。
那日早上还出着太阳,到了巳时,天空一下子混沌了下来,等到巳时正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纷扬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仿佛雪中精灵在漫舞。
茉雅奇仰头看着满天的雪花,雪花落在面上,冰冰凉凉的,却不让人觉得冷,她低声轻喃道:“额娘。”
梓宫出了午门,所经道路两旁都挂着白幡,道路两旁都是跪地的民众,许多人额头缠着白布,身边的小竹篮子放着祭品,现场都是百姓压低的哭泣声。
时而能听到百姓的悲哭声。
“佟娘娘,那年京师大地震,若不是您,我们一家老小早就成了孤魂了。”
“佟娘娘,我去年过了玻璃厂的面试,别看我是女人,今年已经是管事了,现在在家里说一不二。”
“皇后娘娘,当年是您宣扬禁裹脚,才让我和妹妹不困在后宅,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不让您多活一些日子。”
“皇后娘娘啊!您到了地下,一定要让阎王爷给您批个健康圆满富贵的投生,您做了这么多好事,别说投生一世,就是十世也可以。”
“老天爷不长眼啊!偏偏好人不长命……呜呜!”
……
一同扶棺的大阿哥、二阿哥他们沉默地看着路边的百姓和连绵不绝的白幡。
虽说皇后崩逝乃是国丧,但是朝廷并不强制普通百姓门前挂白幡,可是自从皇后娘娘去世后,京城大部分人家门前都挂上了白幡,尤其内外城的许多人家。
早在下雪前,京城就已经是一片白色了。
“大哥,皇太后她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二阿哥眼眶有些泛红。
大阿哥仰头,看着飞舞的雪花,同样叹气道:“我们都不如她!也正因为皇上是她的孩子,我才认命!难道你不是吗?”
“谁不是呢!”二阿哥苦笑一声。
抬头看着前方的灵棺,脑海中似乎又响起了佟安宁促狭的话,“二阿哥……你如果让胤祚、茉雅奇受了欺负,未来儿子的个头同样超不过本宫哦。”
……
随着梓棺葬入陵寝,康熙和胤祚他们待了七天,就要赶着回京,现下漠西蒙古那边乱着呢,他们不能耽搁。
茉雅奇将人送出东陵,面容有些消瘦,神情坚韧,“哥哥,你和皇阿玛先回去吧,这里有我陪着额娘。”
胤祚嘱咐道:“你要照顾好自己,额娘若是知道你病了,会找我麻烦的。”
茉雅奇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忽而眼珠子转了转,“要不我将你欺负病了,让额娘来找麻烦。”
胤祚眼睛微眯:……
茉雅奇这想法有点意思,他想试试。
旁边的康熙黑着脸,“胡闹,你们别胡思乱想了,安宁说过,子不教,父之过,你们犯了错,她肯定来找我。”
胤祚:……
茉雅奇:……
皇阿玛真是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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