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得知那石老汉被抛尸了荒野, 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中洲城的城墙下,已?经围聚了不少闻召役消息而来的难民,艳羡地看向城里百姓们?的忙碌。

见司农司的官员熟练地开始召役登册, 闻讯而来的流民们也在井然有?序地排着队。

麦子便将全部?视线投向了架在中洲大河上的水车上。

段子越正带着从代邑来?的工匠, 上上下下忙活个不停。

百姓们?围在中洲河边,看着这些工匠提着各式各样的铁疙瘩, 往河中间打桩套轮子。

一夜过去, 中洲大?河上就长出了一个巨大?的铁水轮。

百姓们?靠着刚建起的栏杆,左顾右盼, 新奇地看着这个精妙的大?家伙。

“这是甚?”

站在前排的百姓立马热情地回应道:

“这是水轮车。”

来?来?往往的百姓又?掺进了不少新来?的人, 很快便有?另外一波人问道:

“水轮车用来?做甚的?瞧着威力可?大?嘞!”

原先搭话的百姓也噤了声,段大?人可?没说这东西是用来?干甚的。

百姓们?热切的视线几乎要将段子越的后背烫出一个大?洞来?。

这时,段子越也瞧见了麦子藏匿在人群中的身影,便松下了手中的活, 将手上的黑油用黄沙搓了搓,便大?步走了过来?。

百姓们?随着段子越走动的身影立即瞧见了他们?的新任女帝面貌, 一群人如同春雨中冒出来?的笋, 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麦子身边护卫的侍卫立即将人群全部?隔开, 留出了空置路段让陛下能和段大?人交谈。

外面人声鼎沸, 还有?人从外面高呼:“陛下功德万千, 福泽天下, 中洲城有?如此明?君, 乃中洲百姓之福气荣恩。”

这么一长串有?文采的话, 瞬间收到了周围百姓们?的追捧。

一声声叫好在人群中响起。

麦子只?得抬手制止这群激动昂扬的百姓,原本躁动的百姓们?看到手势, 很快动静小了些,只?是难掩眼中的热切。

中洲城被东女军攻破时, 中洲百姓没有?一刻能安心入睡。

直到中洲城重建开始招工,每餐还供应干粮,渐渐地,百姓们?突然发现城里的盐铺突然销声匿迹。

由司农司的大?人主持,官署的麦草商行在中洲城中建成,里面卖的盐,最次都是雪白的盐砖。

价格却未升反降,还有?各式各样的货品。

往些年在达官贵人间畅销的橡胶制品在商行中也不过是平价,这些珍稀货品也是头?一次流入了平头?百姓家。

城破了,百姓们?的生活反而富裕了起来?。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都是因?为新帝的仁慈贤良,让他们?过上了这种不愁吃穿的生活。

段子越的衣服上刮着一道道黑油,脸上也是油渍,一身耐磨的粗麻短打。

像是刚从田里插秧回来?的农夫,半分瞧不出原本风光霁月的富家少爷模样。

“陛下,水轮车已?经装好,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工匠们?已?经纷纷上了河岸,只?等着令下,就启动这台新式水车。

这可?是段子越同徐江河研制许久,集引水排洪,驱动为一体的水轮车,只?要有?水流,便能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

“启动。”

麦子简短的话语刚落,段子越一个扬手的手势,上端的水闸放开,水流自上而下浇灌在水车上。

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随着水流落下的声音,河边的水车转动起来?,里面精密的小齿轮零件飞转得如同残影一般。

水流也顺着预先安置的水管快速流到了旁边的蓄水池中,等全城都安装好引水水管。

如此一来?,中洲城的百姓就不需要每日到大?河处换水。

河岸上修建的磨坊也开始滋滋不停地转动起来?,大?豆的油脂顺着槽坑流入了铁桶中。

“动起来?了!快看!”

“水,水全被抽上来?了,这大?家伙可?真能耐!”

“听说都城有?几百台这种水车,也不知是真是假。”

……

随着百姓们?一声声惊呼,这一台巨型水轮车成功运转在中洲大?河的中坻。

为往后数十年粮食加工,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麦子见到这么大?的一项水利工程建成落幕,心中也有?了成算,中洲城各项事务都已?走向正轨。

封苋如今一人能独挡一面,有?段子越及司农司的官员协助,中洲城也可?以放心交于他们?。

那她和小草便可?以准备动身,启程回代邑。

等麦子回到王宫后,就和中洲城在任的所有?官员交代了此事。

小草将手上的各类文书调表堆成了一座小山,一张张跟相关官员核对留存,再封箱带往代邑。

陈少楼几人围坐在一张案桌边,正竭力测算他们?这几月来?丈量的良田荒地面积。

看起来?颇为吃力。

如今交接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他们?几人在那里奋书疾笔,还有?算盘拨珠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整个政事厅里显得尤为注目。

麦子抬步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纸张上,上面是不熟练的炭笔字迹,以及运用筹算法演算出来?的各项数值。

桌面上还有?小木棍,长筹,用以计数。

陈少楼见新帝走了过来?,正在查看他手中的演算本,便将手中的算簿递过去。

以为新帝只?是想检查他们?这些日子的政绩。

这些日子里,他跟司农司的官员东奔西跑,亲自下田丈量土地,可?算是长了一番见识。

东女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招纳了不少有?真材实料的人才,光是这些日子,就让他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只?可?惜他们?只?是临时任职的司农助手,平时只?有?下田,记录数目这些粗活杂事,能真正结识这些人的机会十分之少。

麦子看了一下,演算的是整个中洲城上等田的面积,计算量十分大?。

难怪桌面如此凌乱,麦子从桌面上拿过一支炭笔,套用了一个公式进去,就将这算簿丢给了段子越去演算。

“陛下,这是?”

陈少楼看着纸张上一些奇怪的图案,上面还有?他熟悉的数字,可?是拼在一起,他便看不懂了。

“数列求和。”

又?是一个听不懂的术语。

段大?人已?经熟练地接过算簿,就着女帝刚写下来?的一串字符,继续演算着带有?奇怪符号的列式。

随着段子越的推算,陈少楼眼里的郑重也愈来?愈明?显,他精通算章多年,就连在金国年轻一辈中,也少逢有?敌手。

等到最后一个精确的值出来?,陈少楼泄了气。

其实他已?经演算过一遍,只?是他一向谨慎,又?重新推演了一次。

这个值比他演算出来?的还要精确,甚至连他演算的十分之一时间都不需要。

“陛下,这种方法从何可?学得?”

陈少楼的眼里带着急切的紧迫感,黝黑的皮肤更是证明?了这些日子里他工作的辛勤程度。

“这法子,咱们?司农司的人都会,少楼兄弟,闲暇时可?去看看陛下编撰的六书教材,其中便讲了这一数列之道。”

旁边司农司的官员好心解说道。

陈少楼反而怔愣地坐到了椅子上,前些年在算数一科的自傲,当真是犹如三岁稚子招摇过市。

政事繁杂,这个小插曲过去后,众人又?将身心投入了赋税计簿上。

只?留陈少楼一个人怔怔地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临行之前,麦子将中洲城现如今几处急需要发展的地方,全部?列成了任务,交由了封苋几人受理。

盐田开垦,矿脉采掘,河道治理……

那些遗留的粗制盐砖,里面大?半都是碎石渣,夹杂着不少土泥的劣等盐,经过提纯过滤,也被再次上市,用以供给百姓食用。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地向前发展。

出城时,中洲城的百姓们?一如之前麦子在代邑时出行的姿态,自发夹道相迎,箪食壶浆相送。

封苋这时带着二十余名年轻男子过来?,衣诀飘飘,在炎热的夏日里,出色的容貌,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打量。

其中一人显得在这群人里面显得尤为瞩目,黑黢黢的,就像是一众白天鹅之中的黑色飞鹰。

“陛下,这些公子闹着要和陛下同行,微臣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安排在了后方的马车中。”

麦子扶额,果然是她一手扶持上来?的好臣子,在这种事上也不忘给她挖坑。

“陈少楼怎么回事?”

麦子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封苋,一股寒风吹过,封苋仍旧一脸正色道:

“陈少楼自称乃中益王献于陛下,一意加入队伍,其目的不纯,陛下需得小心此人。”

岂止是独独这一人目的不纯,那剩下的十几人中,没一个是好角色。

天色大?好,队伍马上就要出发,麦子只?好接下了这一口?来?自封苋的大?锅。

自中洲到河西的官道已?全部?翻新重修,宽阔的大?道上还发着一股新鲜的沥青味道。

在太阳的暴晒下,地面上的边缘处渗开了几道裂痕。

马匹也在这种燥热的环境下,热死?了好几匹。

整个队伍的马匹都是萎靡不振的状态,为了防止唯一的交通工具罢工,麦子只?好下令原地休整,让军中的医士去诊治。

那金齐周三国送来?的公子也顺势登场,在不远处闹起了纷争。

围聚成了一片,阿亚朵已?经带人将他们?控制起来?,沙地的中央卧躺着两人,衣衫不整。

一人额间的鲜血汩汩淌出,双唇紧闭,面色苍白如纸。

另外一人正是当初愤而拒绝官职的言书。

一月不见。

原本稍显圆润的下巴也消瘦得只?有?骨尖,脸上除了灰尘擦伤,倒没有?另外一人伤得严重。

小草侧身问向附近的兵士,

“怎么回事?”

在旁边驻扎的一名小兵立即上前禀报道:

“刚刚言书公子率先出手,打了金国的公子封瑾,两方人马就打了起来?。”

言书挣扎着起身,一眼就瞧见了过来?的人当中,便有?当日要赐他养马官的女帝。

少年的脸上虽还挂着不服气,也明?白是被人摆了一道。

这些年轻俊美的公子,看着温文俊雅,实际上手段齐出,还装模作样同他称兄道弟。

既然他们?想借他见到东女帝,那就让他们?也在这里栽个大?跟头?。

“陛下,封瑾等人夺我治马的方子,还蓄意挑事,就为了见到陛下,陈少楼和关宸三人都能为我证明?。”

言书站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揭露了这些人的丑恶嘴脸,还顺道将其余四人也拖下了水。

麦子听到言书的快言快语,将重点放入了治马的方子上,如今马匹害病,队伍的速度严重拖缓。

“治马的方子在何处?”

听到女帝的询问,封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在言书开口?之前,率先将如何治马匹消渴的方子脱口?而出。

清冽的声音,因?为带伤还夹杂着些许沙哑,吐字十分清晰将一长串话快速说完。

军中的医士听完后,小声回禀道:“陛下,可?以一试。”

言书见这厮如此不要脸,直接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还在那里明?晃晃地勾引面前的女帝,气呼呼地将头?扭向一边。

麦子没有?错过两人的争锋相对,现场不少人已?经认为是言书任性妄为,强行霸取封瑾的成果。

封瑾沉默地由身边的好友扶起,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有?刚刚厮打出来?的血迹,整个人显得疲惫又?孤寂。

若不是麦子之前刚好看过言书这小子的御马之术,其中刚好有?关于马生疾相关的论?述,只?怕也会先入为主认为言书失词。

封瑾说完话后,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不由得抬头?看了这位女帝一眼。

才刚刚抬起头?,就看到女帝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平淡的眼神扫过他的身上,什么情绪也没有?。

“你们?二人各救治一匹马,谁治好了,便奖赏于谁。”

麦子的话音落下,言书的脸上明?显露出得意的神色。

封瑾的面上还算平静,仔细观察,便能察觉到此人的气息已?经有?些混乱了。

两人各自上前去领了一头?马匹,上下左右忙活。

不过一会儿,又?有?几人自荐去治马,麦子皆一一应准。

小草看着这几人治起马来?也丝毫不乱,好奇问道:“陛下,他们?之中,谁真谁假?”

麦子抚摸着身前的这匹白马的鬃毛,这马跟着她有?了几年的日头?。

即使这几日小草夜夜里匀出一部?分水,给白马降温,也只?是比其他马匹的状况要好一些。

“只?要谁能将马治好,便是功臣。”

至于那治马的方子,麦子并没放在心上,只?有?手上才能见真章。

能把所有?马匹的汗疾治好,才是重中之重。

“没想到这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还会岐黄之术,这倒是没想到的。”

小草嘀咕了一句,也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马匹上,心疼地摸了摸白马,又?往地上的简易水槽倒了些水,给这匹劳苦功高的白马。

麦子解释道:

“君子六艺,其御马之术,也是极重要的,只?是世人少有?涉猎治马。但也有?人在御术上栽了跟头?,所以大?多君子都会粗通些治马的手段。”

上次言书在御之一道上,花了半篇篇幅去写治马的术论?,才会让她注意到言书这人。

自主请缨的几人在治疗病马时,有?模有?样,马匹的状态确实好了一些。

不过都是虚于表面,医士查看了一番后,便否决了这几人的治疗手段。

只?有?言书和封瑾两人,并未遭到医士的否决,看起来?对他们?二人的治疗方案颇为认可?。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几匹马的状态,只?有?陈少楼一人,随时随地带着一本算薄,时时刻刻都在演算。

天色渐暗,篝火熊熊燃起。

玉书抱着六书教材,跟着阿亚朵来?到了麦子的军帐前。

“陛下,玉书有?事禀告。”

女孩的脸上少了几分蜡黄之色,只?是还是瘦,眼睛要有?神了些。

麦子颔首,让玉书继续说。

“这几日,我研习教材时,少楼公子多次相借算学一科的书籍,还时常偷习书中的题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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