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柱皱眉,铁柱压低了声音:“他来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可听出父子之间关系之差。

卢大郎出现在这里确实蹊跷,当初几近被放逐,还是毒哑了放逐深山,虽原因一直未对外细说过,但庄子里各家多少都猜得到点什么,他们一家人回来后其实和庄子里各家来往并不多深的。

选地选房选的是庄子最偏的一处,和其他人家隔着挺远,日常他们兄妹五人和庄里人还算有交流,卢大郎就是完全没有了。

不是哑,当年他奶也没骗他们,那药是能坏了人的嗓子,但到底是土方子,几个月后卢大郎就慢慢能说点什么了,只没人听得懂罢了,当然,因为一些事情,那时候父子父女关系也很僵,也没人愿再与他说话了。

及至出山,他们奶去城里抓了几帖药回来让喝了,声音渐渐恢复。只是到底伤了几年,说话声音特别难听是真的。

总之,不管是觉得没脸,还是因为说话的声音不好,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卢大郎几乎不和庄里人往来,白日田里山里干活,干完活就往家里等吃的,吃过了就是一躺,便是见到了庄里的人,也并不说话,自顾走过就是。

现在竟凑到庄里最热闹的地方来了?

兄妹四个没人觉得卢大郎这是关心他们特意来看的,拴柱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拍拍铁柱,“先回去。”

话是这样说,等出了课室,却还留心卢大郎。

卢大郎也看到几个儿女转头瞧他那一眼了,见几人都拎着凳子出来了,又往讲桌那里看一眼,转头往自家方向走了。

……

课室里终于不剩什么人了,沈银和来接他的沈铁吹熄了灯,略收拾收拾也锁上门回他大哥大嫂家去。

他们家里的屋子拿来做了课室,兄弟三人便是直接住在大哥大嫂家了。

他兄弟二人这厢才走远,原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的暗九摸了回来,暗夜里翻窗入室,凭着夜视的好本事在讲桌上寻着什么,里里外外瞧一遍,甚至把立着的那块板子边沿也摸了一遍,除了一块碎布做的布团,什么也没有……

等他翻窗出去,回到山上茅屋,趁夜无人常会混到这茅屋里的暗七问:“那笔找着了吗?”

暗九摇头:“没有,被带走了,我今儿看着那东西是越用越短的,明两天再去看看有没有短得没法用的捡一截回来。”

暗七点头,又好奇:“真好用?没见过的?”

“好用,讲课的时候特别好用,随写随抹,方便得很,等我过两天弄到手了你试试就知道。”

……

歙州城内,州署衙门是有官员值夜的,范妃娘心里惦着乡学之事,回去时便绕进去看了看,何长史却还未曾下衙。

范妃娘也不等第二天了,直接让人请了何长史厅里说话,男女有别,选的是值夜的文吏们抬眼就能看得到的位置。

听闻范妃娘来请,何长史先还有些奇怪,两相见过礼后,范妃娘便直陈来意,把大兴庄见闻说了。

沙盘为纸,木棍做笔,竹简为书,夫子代抄,而学舍课桌请乡绅自愿捐献,这是范妃娘关于办好乡学从大兴庄学来的东西。

“如此一来,孩童读书所需的花费几乎为零,衙门也只需付夫子俸银,一个乡找一二愿意为乡学出几分薄力的乡绅还是能的吧?”

何长史细品范妃娘的话。

“沙盘为纸,木棍做笔,如果只招幼童读书,朝廷办的乡学也不收束脩,对于百姓而言确实几乎没有花费,也不耽误家中农事,确实可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夫子代为抄书,难。”

“怎么?笔墨由衙门或是乡绅出资购买也不愿吗?”

何长史一笑,道:“夫人可知大一点的州城里其实一直有个行当,叫佣书?”

“佣书?”范妃娘摇头,她长于闺阁,对市井中事还真不那么清楚。

何长史道:“这算是个老行当了,家境清贫的读书人为人抄书,以此赚些钱银以供纸笔或是贴补家用,大乾之前唤作经生,又有唤作抄书人的。”

范妃娘明白了:“你是说,乡学里的先生也有以此为业者,不会平白给人抄书?”

何长史点头:“事实上先前开办的四家乡学里,便有两个学塾夫子自己就售卖蒙书,一本《千字文售价七百五十文,比之市价便宜五十文,然乡里百姓又有几个买得起?只听到这一本书的价钱便吓得恨不能生了四条腿跑走,那两家学塾至今没几个学生。”

长史为刺史佐官,刺史不在时可代掌一州事务,但大多时候是帮刺史分担教化这一块,乡学办了几家,学生只寥寥几人,不要束脩的书都没人读,他自然会去走访。问到的百姓头便是摇得拨浪鼓一般,口中直道读不起!

范妃娘的眉头几乎打了结。

女婢晓风道:“娘子,不若奴婢几人帮着抄上一些吧?”

何长史听了这话摇头:“晓风姑娘,一州五县三十三乡,你们又抄得过来多少卷书?”

晓风登时哑然。

范妃娘也是无言,抄书并不那么容易,然她这一沉吟间,想到的却是方才大兴庄那间老旧课室里透出来的灯火,那点迟疑便散了。

“抄吧,积微成著,总要有人先着手去做。”

说着又在厅里踱起步,未走几步,忽而顿住,转头问道:“何长史,课室课桌找乡绅捐赠,蒙书的话官府出竹简笔墨,让州学和各县学学子也帮着抄,是否可行?”

何长史一愣,而后激动起身:“可行,可行!”

越想越觉得不错:“这法子好,咱们歙州各乡乡学这一回应是能够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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