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儿落脚?”相柳终于感觉这一次可能会见到她,兴奋得直接拉住八卦的乡民急问。
“借住在村东头,老耿家的厢房。”乡民觉得奇怪,这个生面孔为什么如此焦急,随口答了一句,又跟熟人们接着唠,“老耿家已经布置起来了,说是要感谢这位医师的诊治,替她布置婚礼的细节呢。”
“我看她身边那人也是不错,生得白白净净的,待人也轻声慢语很是和气,一定极为心疼她。”
相柳一路寻人,未免惹人注意,多是化形成极为普通的面孔,可这一回,一来此处地处偏僻,乡民的议论也难传遍大荒,二来……她要嫁人了?相柳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故意幻化成与真容有几分相似的一张脸,嫉妒吗?吃味吗?就当做是吧!
相柳决定最后再见一面,确定她的心意,若她真的已经放下了,自己也绝不去招惹。
那处耿氏的小院很好寻,就在村东头的一棵老槐树下,相柳依然维持着不错的耳力,就听院内女子的声音传来,一个说,“等婚礼一完成,咱们这里就两对儿神族与妖族的小夫妻了。真没想到,居然与陛……居然轩说过的话都成了真,他用了数百年,就让大荒诸国统一,也许再不出几百年,便能再打破神族妖族之间的隔阂。”
另一个笑着答她,“神族妖族又有什么重要,真心喜欢一个人,容貌啊地位啊,都没什么紧要,只要心在一处,人在一处,才是最紧要的。”那声音极是熟悉,不是小夭又是谁!
相柳的手掌按在院门上,不知如何进退,此刻已是傍晚,按理说,也过了正常诊疗的时间,相柳想着或许等天亮再去找她瞧病,见上一面,但又心急如焚,听着方才的对话,分明她真的要嫁了,这一回她身上解了情蛊,这一嫁就不会再是戏言,一定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那个……那个妖怪?
相柳又想到她话语间,对容貌地位并无半分看重,而自己却成心化形成与真容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倒是自己小人之心,浅薄了些。
相柳正进退踌躇,“吱呀”一声,院门却开了,小夭端了一盆药渣子往外走,正与他面对面撞了个满怀,“哎……什么人!”左耳闻声已至,眼看就要出手,相柳急中生智,捂着心口,缓缓倒在地上。
平生第一回,九命相柳在危机时刻选择了装病。相柳缓缓躺倒,小夭盆子一扔,先把人架了起来,又忙着跟左耳说,“快搭把手,他太重了。”
半身贴靠在她软软的怀中,相柳微微闭着眼,有些郁闷于自己怎会临阵想出一个佯病装死的馊主意,但她的气味缓缓入鼻,相柳又觉得偶尔示弱装怂也挺好。
小夭遣退了左耳,虽然左耳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很是警觉,但探过他脉息,倒确实是大病初愈的迹象,所以左耳很听话的退开了。
小夭的视线短暂落在那张神似相柳的脸上,但也只是短短一瞥,她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腕,脉息确实乱得很,听他此刻鼻息也是极为不稳,小夭只觉得这人一定是生了极严重的大病,体弱至此,估计是为了看诊一路跋涉,瞧他的靴鞋,也是过了不少山路。
小夭再探,又觉得他心脉倒是生命力极为顽强,而且总觉得他吃过什么灵药,那种药物一定有什么特别的药性,所以能支撑如此弱的躯体,不断滋生出源源不绝的生机,小夭有点纳闷,却又一时料不准那是种怎样的灵药,大荒什么稀奇的药物,是连自己都没见过的?是连小月顶上都没有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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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浅浅眯眼,想去看看小夭的表情,她是否认出了自己?可目光掠去,只感觉小夭并没注意他容貌,只是搭着他的脉思索了一会儿,就起身坐回了医案旁,慢慢落笔。
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却无法相认,相柳不知她是否已经拥有了心中想要的日子,若她已经幸福,自己又缘何打扰?
没吃药,已经觉得口舌发苦。小月顶上她曾经的日日夜夜,想必也是这样百苦中辗转而过吧,相柳的心一时揪紧了些,欠她的,此刻的所有难捱,都是欠她的。也不知此生是否能还得完?
相柳偷偷地看着小夭,一眼又一眼,带着些期待,却看到她手中拿起一团艳红,又执了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东西。那分明是一件红色的嫁衣了。
似乎感觉到有视线盯着自己,小夭看了他一眼,“你醒了?我探过你脉息,虽弱,但无性命之忧,我目前也是暂住在这院子里,实在没处安置你,只能让你在药间里委屈一夜了。”
“多谢。”相柳不知说什么,只能简短地道谢,想了想,“姑娘是在绣嫁衣?”
“是啊,衣服是托了我身边的姑娘帮忙绣制的,但我想着这一回是真心欢喜地嫁人,总得自己也添上点针线。”小夭说着,向他展示她目前的大作,“绣个鱼戏莲叶,你觉得如何?”
她的针脚实在不敢恭维,远不如当年给自己做的鱼戏莲叶毒药美观,但那里边饱含的情意,却还是令相柳的心又一次发酸,“有情意相称,怎样都是最好的。”他勉力说出这么一句,只有自己知道,心中百感交集,不舍与不甘反复涌起,最后只化为一声郁结在心口的叹息。
“你刚刚晕倒过,应该是气血不足,早些睡吧,今夜我守着你。”小夭不说话了,就着灯火继续认真地绣着图样。
烛火摇曳,映着她的脸,柔和而恬淡,相柳总觉得这一回再见到她,她有了些不同,她脸上再也不会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了,再也不用冷淡自持终日了,原来这就是一个人能过上安稳踏实日子的模样。
她此刻的恬淡与眉目间隐隐的欣喜,是因为那个妖怪吗?她应该是真的很喜欢他,才会彻夜不眠,也要绣那个图样。
相柳渐渐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后悔吗?可后悔也无用。相柳又想,她那么喜欢捡人来养,若自己也装个失忆,赖在她身边,哪怕没有夫妻的缘分,能日日看到她也不算坏了,只不知道就算自己硬赖着,她愿意收留自己吗?
“姑娘很快便要嫁了吗?夜里绣活儿,很伤眼呢。”相柳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小夭仿佛这时才发现他还没睡,抬头淡淡一笑,“应该快了吧,做自己喜欢的事,倒不觉得累。”
“听闻姑娘本是神族,而你嫁的却是个妖族?”相柳尽量以闲聊般的语气说着自己心里最介意的事。
小夭抬头又看了他一眼,笑意不绝,“是啊,原来这乡间也传开了吗,但我倒不觉得如何,爱一个人,本就该与身份地位无关,你说是吗?”
她此刻的样子说不出的令人渴望,相柳在心中一字一句地重复她的话,爱一个人,本就与身份地位无关,看来,她极为满意那位未来的夫君了。
相柳心里隐隐地痛,只觉得若要每日看着她与他人欢爱成双,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自己,终究也只是个爱人面前,狭隘之人,就算她有心收留,自己又如何自处呢?
“姑娘是如何笃定,那人,便是此生最好的托付?”相柳最后问了一句,权作是得一个答案,让自己彻底死心。
杀死一颗心,原来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
小夭轻轻地笑开了,捂着脸,似乎有些害羞,“我与他相处日子并不多,但他待我,如生命般,我想他应该就是最好的了。”
她应该是真的认定了那妖怪,所以,自己也该远离她的生活,不要再无端生什么波澜。她一生本就不太顺遂,像如今的日子,估计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主意已定,相柳默默缄言不语,再看她最后几眼吧,每日天亮,自己就离开这里,从此江湖相忘,愿她一世安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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