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在火盆中燃起纸,众人疯了般把莫名出现在手边的报纸点燃,哀哭声涨潮一样更强烈了。

当中究竟几人真假,没人知道。

那插着筷子的碗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同样没人在意。

有人正在用大喇叭引导情绪:“他正直、博爱、只为市民福利日夜操劳。您的音容笑貌不禁浮现在每人的心头、您的笑容是那么的慈爱...”没有夸大、只是客观的阐述事实。

“爸唉~你走得咋就这←么→快←啊↑”哭喊着的千娇端起火盆、猛地摔到地上。

五岳云的其他人找准时机退了出来。

而外围的市民们,就那么挤在那里悼念着老市长,越聚越多。一点一点回顾着他的生平,他们本以为这样安宁的日子能一直到永远。

只要是得到消息的、都不住地哭泣。不只是交通、全部的人工设施都瘫痪了。民众自己动了起来,那是最真切的悲伤。

躲到暗处的阳火疲惫地搓搓脸,又挠挠自己的脑门:“真你妈……这感觉真说不上来。”

水也是躲着的,他刚和阴土确认过了,摔火盆这个行为后、仪式就结束了。或者说咒怨仪式结束了,超度仍在继续。他挂断了给上面汇报的电话。没人在意市民,边缘的大家无言哽咽,中心的人捶胸恸哭。

水只是觉得他们聒噪:“吊诡。”

阳火撇着嘴:“嗯,差不多。”

真正的仪式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什么天地崩坏的宏大气势。有的只是跟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种繁琐条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内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门道,外行的人、看到的只是浮于表面的传统。

她早就离开人群,躲入无人的角落中,蜷起自己。没有自言自语、没有歇斯底里,有的只是零碎的啜泣声——那种将死之人才会发出的,沙哑、细微、蚂蚁一样,绵延着爬过她的身体。

不会有人再告诉自己什么是绝对正确;亦不会再有人强迫自己思考。

这里也不需要她了,她没有被寻找的价值,所以没有人来寻她,大家只是与睛婉一起待了一会儿——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几个小时而已。

五岳云有更重要的任务,谁也不能擅自离开,仍要继续引导这一大群人的情绪,剔除可能的“杂音”,直到仪式结束。

而她就应该这样,继续躲在角落、耗尽时间,随后下到地狱里受苦,也许未来会后悔、至少眼下还可以逃避。

他就这样死去了,有关他的一切都成了永远没有定论的谜题,只在于她如何解读。

她找到答案了么?她戴着戒指的手仍握着那血石。选择权回来了!她的人生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

她从来不是随便的女人,只是不想失去他。为此,不惜失去自己。

但她还是失去他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不对,记忆中的他与“他”不是一个人。

他们只是长得像,不过是共用了一个身体,不过是挤进了一个魂魄,不过是拥有一个相同的思想。不同的是、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分别住进不同人的心里,继续长大。

但她还是失去他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什么要把她叫醒,只是为了把“雪花球”砸碎给她看么?

命运为何要这样苛求人什么,是为了让某种存在、于暗处嘲笑自己么。

——你就甘愿同时经受这两种苦痛么。

“我失去他了......我获得自己了。”

睛婉正握着什么东西,不是戒指——她从来也没有揉戒指的习惯。她正揣摩着那血石,轻抚着自己的心。

在她身上还有最后一个仪式没结束,就是她永不后悔的献身仪式。

可自己后悔了。想要亲手结束这仪式,不然再没机会了。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想为之前的愚蠢偿还代价,不用等谁来上门讨要。

随后、地狱亦是往生,悉数接受。这路是自己选的,后悔、接受,都是一人之事,从来就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什么,一切都只是为了目标而妥协。

尽管多数、甚至全部的事情都出乎意料、不尽已意。仍是一点点委屈自己、宽慰自己、暗示自己、强撑着走下去了。为了自己心中的目的——为了他——没有中途“下车”。

“我错了。”

她把血石贴在空洞的胸口处,就像摸着自己的心:“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在别人搭建的谎言中度过了一生,我被欺骗了,因着自己天生的愚昧。”

她不会再逃避了。

和想象中的不同,没有失控,更没有崩溃。只是......一股阴寒气从心底往外涌,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那冰冷的阴气如万千钢针、横贯全身经络,接着从骨肉中一点点往毛孔溢。

她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身体不断抽搐扑腾——裹紧全身的东西终于渐渐融化了。她的双手仍交叠着紧贴在胸口、那冻僵的掌心下、有什么东西渐渐跳动。

她否定了过去的A,这样、就再没有什么仪式能束缚现在的睛婉了。

身边没有任何人、更扶不到墙壁,浑身被汗打湿的她却缓慢地自己站起来。

——超度仪式结束时天都黑了,至于轰动全国的悼念就不需要五岳云了。众人同样是忙碌了一夜与一整天,累的都说不出话来,浑身肌肉都在疼。

水和阳木、阳火一起走了,当阴火疲惫地打开车门时,才发现车后排散落着很多的碎瓦片。

几块脱水的内脏、垃圾般散落在车里,与早干涸的水渍一样,并不会因室外的白灯而反光。

阴火只是眯起眼睛、埋怨了一句:“你们谁把罐子放这了,真麻烦、回去又要收拾车了。”

她旁开一步示意其他人注意:“别踩到了,到时候我更不好收拾了。”

阴金没说话,从另一侧上了车、用脚拨开座下那像石膏一样干硬的内脏,尽量不坐在有水渍的地方,关上车门后就把头靠在玻璃上、合起双眼,她最难忍受的就是人多,耳朵仍在滋滋鸣响。

阴土坐上了副驾驶,肥大的双臂垫在副驾台,把头枕上休息了。她刚才也是捡起副驾周边的几块小碎片,虽然有些不悦,仍是忍受着脚上的疼痛,多走了几步丢进垃圾桶中。

“尼玛。”阴火看这情况骂了一句,“我半路睡着了可不管。”这才不情愿的坐在驾驶室,发动车子。

本应该与三人坐一辆车的阴水不见了。今天没有出租车,她只能是尽量跑着走,还好在山重山的几个月锻炼出了非凡的脚力。

前来吊唁的不同车辆贴着马路一直排到了纪念公园。

她喘着气跑到纪念堂,挤不进吊唁场地的人们挤满了前厅,把光都挤出去了,黑压压的一屋子人的呼吸声连成一片。浓烟、隔着外面的灯看得更加清晰。

抽泣与咳嗽、除此没有其它声音了。

这燃香味让她莫名地恶心。她只好走旁边的小路,中间的纪念雕塑旁同样挤满了人。穿着黑色丧服的他们像溪水中排列的蝌蚪一样,月光下密密麻麻到你数不清。那一双双眼睛麻木地吸收着微弱的灯光。

唯独那里没开灯。没有人。

她推开玻璃门,门里与门外没有变化,她在黑暗中左右寻找着,胡乱踢哒的脚步声缺少柔美的韵律,在四周回荡,有什么东西被吵醒了。

那些悬挂的相框玻璃发着凄冷的光、没有瞑目的冤魂们注视着来者、显得狰狞。

这是近20年的死者、这是20年前的......她带着惯性推开另一扇门,更深处的、是俗世月光触碰不到的深邃。

延伸的白墙面晦暗而墨黑起来、偏里面的照片今早见过:一个可爱的女孩,应当是很天真的笑容。

而今晚、这纪念馆中唯一的悼念者。

就伫立在那照片前。

“——呦。晚上好。”

他从“笑容”上抬起了头。脸上也挂着笑——几分逃避;几分尴尬;几分歉意。

我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内线异闻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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