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也不理睬旁人,手中黝黑的烧火棍在青石上敲动几声,督促蹲在一旁乖巧扒蒜的南疆少女细致些,别用指甲抠坏脆嫩的白玉蒜。
少女泪眼婆娑,时不时朝街上张望,等人来解救。
整锅包子被人包圆,孙婆婆自是欣喜,新鲜肉包出锅,亲自挑选两枚卖相最好的肉包用白净瓷盘捧着,又取一小碟江南的香醋,一同捧出门来,搁在妇人手边的矮凳上,满脸笑意,“楼主可是好久没来吃我家的肉包了。”
青绿色裙装妇人便是苏柔。
肉包宣软,白白胖胖,花褶也齐整,瞬间勾起馋虫来。
苏柔捏起一枚肉包,沾了香醋,满满咬上一口,肉香醋香在嘴里汇作一团,惹人沉醉,瞬间心情大好,“这不是一回金陵,就到您这吃包子来了。“
不用招呼他人,孙婆婆扯过一条长凳,扶墙坐下,双手握拳,锤着微微作疼的后腰,“这次打算回来呆多久啊。“
苏柔又啃一大口,伸手要岳灵儿剥好的白玉蒜。白蒜脆辣,给肉包添上另一种风味,歪头回道:“没想好呢,好不容易回趟金陵,打算把这江南的美味都吃个遍再回。”
孙婆婆眉眼弯弯,“这可得不少时日呢。”
一个肉包下肚,苏柔舔舔嘴唇,单手捏起剩下那枚,在嘴边吹凉,咬一小口,将剩余香醋从小口中倒入肉包摇匀,“多呆些日子也好,好久没回来了,顺便熟络熟络感情。”
“是该经常走动走动,不然一晃眼,就到我这把年纪了。“
孙婆婆慨叹一句,与她年纪相仿的亲友故交大都驾鹤西去,年轻时忙着赚钱养家,疏于走动,老了,有了空闲,那些人也相继离去,不禁唏嘘。
苏柔啃完肉包,舔净手指,“明日我在陆园有个烧尾宴,你要是无聊了,可以去凑个热闹。”
孙婆婆摆手,笑得爽朗,“年轻人的宴会,我老婆子可不去凑数,免得被人说是为老不尊。”
墙角扒蒜的南疆女子望眼欲穿,孙婆婆心软,不好求情,起身取两枚肉包给少女送去。
少女心头一热,哭得梨花带雨,弄得孙婆婆手足无措。
苏柔最不喜女子哭泣,喊住孙婆婆,“没事,不用管她,等她哭完自然就好了。”
孙婆婆摇头,退回长凳处,弯腰坐下,闲扯道:“听说人铃铛这次也回金陵了。”
苏柔点头,“她也老大不小了,该寻门亲事了,明日陆园的烧尾宴就是替她办的,整个江南适龄的青年才俊我都邀约的。”
孙婆婆轻笑道:“那可得寻个好人家,以前铃铛小时候,楼主还带她一起来买肉包呢,一晃啊,她都要成亲了。”
苏柔应和道:“是啊,岁月不饶人,一转眼,铃铛都要成亲了。”
孙婆婆收起嘴角,“我听说楼主的儿子也要议亲了,天下楼这次可是双喜临门啊。”
苏柔垮下脸来,“别提他,一提就窝火,我都来金陵好几日了,他也不来看我,还有,我当天下楼楼主的时候,谁敢去天下楼惹事,如今人都欺负到脸上了,他还窝在苏州,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的,这性子一点都不随我。”
苏柔一通牢骚,回头瞪苗疆女子一眼,吓得少女往墙角又缩去几步。
相隔几条街之远,风幡在动,魂铃在响。
少女看见希望,整个人都神气许多。
苏柔回正身姿,烧火棍横放在膝上,嘱咐孙婆婆,“你先回屋,我还有些江湖事要办。”
孙婆婆道一声诸事平安,手脚麻利收了放在铺子前的桌椅杂物,回屋落下门板,低声颂佛。江湖事,非寻常人能沾染,躲远些就好。
几丈开外,有人头攒动。
苏柔气沉丹田,直呼其名喊道,“公输池,既然都来了,躲那么远做什么!”
风幡被喊声扯动,魂铃乱作一团。
只是被喊名字,公输池已经腿脚酸软,摇摇欲坠,硬着头皮跳上前来,躬身见礼,油嘴滑舌道:“这不是怕扰了苏楼主的雅性么。”
苏柔不怒自威,“公输池,你不好好做你的木匠活,掺和这些江湖杂事做什么,我可听说你跟毒王那老不死的交往甚密,还有千魔宫你也挂了头衔,怎么安生日子过腻了,也想去我天下楼烧几年火正正身骨么!”
公输池大气不敢喘,冷汗直流,头垂得更低,辩解道:“当年公输家破,受了楼主的一饭之恩,至今不敢忘,哪还敢再染指江湖事,这都是以前欠的人情,趁还能走动,多还点,死得时候肩头能宽松些。”
苏柔起身,握紧手中烧火棍,直勾勾看着公输池,“南疆五鬼去苏州惹事的时候,你在苏州吧。”
公输池后退几步,心慌不已,“这都是年轻人不懂事,初入江湖,心高气傲,被王家的毒妇人言语挑唆,才做下此等错事,我也是受制于人,不能不出手。”
苏柔向迈出一步,倾泻而下的月光被烧火棍搅碎,月下的街影也被一同搅碎。
“那我天下楼的规矩白立了!”
还未出手的一棍落花流水,在吴少棘和岳灵儿眼中,平平无奇。
无我境的公输池已汗如雨下,在他眼中,苏柔身前的无形之物都在破碎,归去虚无。
一棍出,万物臣服。
落花流水最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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