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去多时的阿墨被水声惊醒,腾然起身,险些一步踩空落入湖中。慌张中止住身形,往后退去几尺,寻一矮墙靠背,环顾四周景色。
眼中所见,并非洞庭。
依稀记得自己被人掳走,这四周荒凉光景,倒是像个杀人抛尸的地方。顿时心慌不已,吞咽几口口水强作镇定,谢湖生远走江湖,指望不上他来相救,眼下只能依靠自己。
背后矮墙中,有撑墙作骨的竹条,能作利器。
庆幸这些年在洞庭湖捕鱼,力气有的是。
阿墨深吸一口气,没有吐出,一鼓作气,抬脚重重踹在矮墙,摇摇欲坠的矮墙被踹掉一截泥巴,露出几尺长的竹骨,挑选一截看着粗壮牢靠的,折下三尺握在手中。
竹条没船桨顺手,但也能防身。
“老黄,你看这节竹条像不像我们以前在鱼市看见的剑客用的长剑啊。”
阿墨有样学样,挽出一道不算完美的剑花,低头朝脚边炫耀,以前总有一声慵懒的犬吠回应。
片刻的沉寂,双眸不由染上雾色,那个陪她一起在洞庭捕鱼欢闹的老黄狗已经沉在洞庭湖底了。
两条鲜活的银鱼从湖中抛上岸来, 扑腾弯曲,打湿一片。
身处此地,不能露怯,阿墨抹去眼角泪花,回身将竹条护在胸前,竹条前端有一截尖锐。
浑身带水的江远山从湖中走出,半张脸布满狰狞的鳞片。
江远山立在水面,几条海草从头顶垂下,浑身湿漉淌水,张嘴吐出生涩断续的词来,“吃鱼,活鱼,好吃。”
不是掳走她的崔朋山,眼前这人,更加瘆人。
阿墨不知江远山底细,一心逃离险境,紧握护在胸前的那节竹条朝江远山刺去。
江远山没躲,直直站在原地,竹节刺在心窝,再没能刺进去,竹节从心窝处开出白花,白花又攀延上竹节,三尺长的竹节开成一阵花雨落在湖水之中凋零。
“这鱼,好吃。”
阿墨的敌意微乎其微,江远山扯下头顶的海草,迈上岸来,蹲下身子,捏起一条鲜鱼生啃起来示范。
靠水吃水的渔家都吃生鱼,但会剥鳞去骨,涮洗干净,不留无半点异味。
江远山这般生吃活剥,鱼腥味飘散,让阿墨胃部一阵痉挛翻涌,跑去一旁干呕。
“吃鱼,不会饿肚子。”
江远山啃完整条活鱼,舔去嘴边血渍,将剩余那条活鱼重新捡起,丢在阿墨脚边。
那条鱼跳得欢脱,被阿墨一脸嫌弃,又躲开一截,去别处取净水漱口。
江远山咧开嘴笑,月光移了位置,映在他脸上,他的眼爬上光亮,内里仿佛换了个人,一道道水汽在衣衫处蒸腾,烘干衣物。
他艰难爬去岸边,翻尝倒肚吐出几团带血的鱼糜,又出一拳砸碎水面的倒影。
等了许久,他才起身,惊慌失措得望一眼阿墨,然后背过半个身子,怕那半张不便示人的脸惊吓到她。又静默许久,才开口道:“你就是谢湖主喜欢的那个女子。”
阿墨已经吐得身形虚软,倚在一座背风的矮墙前,月光洒在脚边,白净柔和。
那人突然说话利索,周身也没了敌意,让阿墨轻松许多,“我不认识什么谢湖主,我只认识一个叫烂螃蟹的人。”
江远山露出笑意,朝阿墨弓下半个身子,“我叫江远山,生在苏州太湖仙岛,膝下有个女儿,叫江小鱼,被谢湖主收留,认了师父,传她武艺。以后姑娘嫁给谢湖主,还望能待我女儿好些,她没了爹娘,日子肯定过得很苦,一日三餐,穿衣用度,别让她受了委屈就行。”
阿墨的脸本就黑,藏在暗处,更加瞧不见表情,“你不是活着么,怎么说你女儿没了爹娘。”
江远山缓缓转身,露出脸上狰狞,自嘲道:“我这副模样,不方便去见她的。”
阿墨从暗处探出头来,提亮嗓音,为他打抱不平,“天底下哪有儿女嫌弃父母长相的。”
江远山沉声不语,抬脚走去湖面,扭头道:“我啊,已经不算人了。养育之恩大于天,今日救姑娘,也是提早还些人情,我家女儿自幼娇养惯了,日后难免给姑娘还有谢湖主添麻烦,还望两位能够多上心些,好生教养,我啊,是看不见她长大的模样了。”
江远山脚面沾上湖水,一座青山从湖底升出,将他托起。江远山折下身子,迎风再拜,青山高长,直入夜空。
青山湖水接壤处,开出无数白花,白花飘落,青山渐隐,夜空上那道孤影,随风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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