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农犁完半亩田,解了黄牛,一步行在草庐处,挑拣一筐干枯的草药碾碎,行去深坑旁,全数倒在挖出的土堆上,叮嘱道:“生筋活血的药,与这土一同替他埋上。”

挖坑埋人的救治法子,君不白第一次见,神农谷传袭千年,也没这等救人之法,半信半疑中,听从朱三槐指使,将郑一刀头朝上,竖着埋入坑中,那条断臂也顺手接在断痕处。

郑一刀只剩一颗头长在地里,迎风飘摆。

朱三槐掸净身上浮土,去草庐旁搁下铁铲,抄起草庐前泡着的茶汤仰头灌下几口,畅快道:“等他的断臂长好,再拔出来就行,老庄主这片田精心养护多年,除了不能种出活物,这缺胳膊断个腿,也是能种好的。”

田养人,此等养法,出奇得很。君不白回以浅笑,记在心头。

朱三槐喝了李归农的茶,被老者一眼瞪退,提壶赔笑,跑去草庐烧水煮茶。

李归农端坐在一截树桩上,用藤条编织草鞋,“我那侄儿可还在苏州?”

李归农口中侄儿,说得是百晓生。

君不白迈出田埂,在青石上跺去泥巴,“他已动身去了长安。”

李归农不再问话,搁下草鞋,负手身后,走出那座困步多年的草庐,沿着石阶一路穿行。

朱三槐煮出一壶新茶,出门时不见老庄主,也猜出大概,低声问道:“庄主是不是动身去长安了?”

君不白抬头看一眼时辰,幽幽道:“昨夜便已动身,此时应该已到了金陵。”

朱三槐闷声坐下,良久才出声,“你若是有事,也不用在这逗留,郑一刀是我归农山庄之人,我会亲自照护的。”

君不白御剑而起,朗声道:“天下楼在此谢过,若是有事相助,尽管开口。”

朱三槐抿嘴一笑,挥手作别,等那一袭白衣飞远,回头望去长安方向,起身一拜,目涩沉尘,呢喃道:“三槐愿庄主此行,一路顺然。”

负手走下山路的李归农停在一处开满牡丹的院落,叩响柴扉,几只扑粉的蝴蝶跑去花间,落在一身流仙广袖的女子衣裙上。

“沈丫头,要不要跟我学剑。”李归农开口问道。

低头葬花的沈月抬头露出半张脸,脸上沾了泥土,三分俏皮七分伤神,“爷爷,我不想学剑,我要在等小姐跟老爷回来。”

一声爷爷,击溃李归农,瞧着眉眼与沈清澜有几分相似的沈月,心中愧疚,低声道:“你家小姐不会回来了,你若是想去长安寻她,我的剑可以助你。”

“那我要学。”沈月扔掉花锄,起身直视李归农,眼神笃定。

天光晃眼,李归农畅然一笑,半山腰那亩田中,藏迹多年的君子剑破土而出,抖去一身铁锈,化成一道长虹,落在牡丹花丛之中。

“此剑名为君子,乃我幼年时姑母所赠。世人常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我姑母不喜,改为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姑母年少时持此剑,破甲攻城,助我祖父入主长安,君临天下。今日将此剑赠予你手,愿君纵横万里,无人不识此剑。”

长安城城中,一座囚如鸟雀的楼顶。半身霓裳脂若凝脂的女子披上羽衣,走向窗沿处,望去江南,浅笑出声来。

梳妆台前,捶药捣花的老妇人碾出一盏猩红,追问道:“公主为何发笑。”

“平阳的剑有了传人。”一只喜鹊落在窗沿,叫得欢脱。女子招手,那只鹊儿跳在她手中,衔羽理喙。

老妇沟壑纵横的脸缓缓舒展,老泪纵横。

女子放飞鹊儿,伸手拔下头顶发簪,一瀑长发垂落,簪头的凤凰在手中折断天光。

“今日怎么这般高兴。”羽衣曳地的男子骑鹤立在窗外,拢袖望着女子。

女子冷眼相待,转身步入房中,让妇人为她涂染指甲。

男子掠入房中,抢过妇人手中的石碾,将其摒退,俯身为女子涂上十指嫣红,称赞道:“多好的一双手,沾了血可就不好看了。”

女子抽出手,十指摊在梳妆台上静等时辰,不怀好气道:“你这是刚从王宫来。”

男子耸一耸肩,叹气道:“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师姐,师姐一句话,师弟累断腿。”

女子冷哼一声,言辞犀利,“如若有一天你要做出抉择,我同你师姐,你会选谁!”

男子笑而不语,搁下石碾,替女子紧一紧身上的羽衣,替她描眉化鬓,“有我晏归尘在长安一日,便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女子趁男子不备,扭头啄在他唇上,“染了毒的胭脂,你也尝尝。”

男子舔去嘴边胭脂,咂么出滋味,笑道:“这鹤顶红还挺好吃的。”

“长生境,果真麻烦。”眉角被画得惨不忍睹,女子一把夺过眉笔,将男子踹出窗外。

男子长叹一声,隔着窗子看她梳妆,温柔尽收,招手,从天际摘下一颗星辰。星辰在手中流转,被他抛去暗处,化成一红衣女子,匍匐在他脚下。“今日起片刻不可离她左右。”

男子嘱咐几句,拂袖骑鹤远去。房中女子在眉头画下一抹额妆,挽起秀发,插回那只凤头簪,捧镜对视,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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