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袭白衣飞远,明月掩住脸颊,脸皮微微作烫,闪身藏去阴影中。

孙妙手昨日累了一夜,今日神农医馆没能开馆,前门堵满求药的病患。

君不白翩然落在院中,檐下成排的药汤还在熬煮,氤氲出满堂苦色。

屠户郑一刀平日里大开大合,不擅长这等捻针似的细活,脚下糟乱成团,不辨本来模样,唯独那几罐汤药熬得还能入眼。

孙妙手在屋檐下的躺椅上养神,劳碌一夜,整个人气色也苍老许多,须发枯萎,无光无亮。

听见有人落在院中,孙妙手抬眼,天光大胜,刺痛他的双眼,匆忙用袖袍挡去,缓上半刻,双眼适应天光,才移开袖袍的,捋起胡须从躺椅上起身,打出一套五禽戏,安抚浑身作响的骨节,“老了,熬不得太深的夜,你既然来了,这后院也就交予你了,老夫还得坐堂问诊,那些求药的病患可耽搁不得。”

孙妙手摸出一枚醒神丹喂入嘴中,虽然倦意正浓,但开方治病的本职不能荒废,拈出几枚银针刺入发间,换得几个时辰头脑清醒。

没等君不白礼数行完,孙妙手已撇下一院众人,步去前堂,唤伙计开馆。

隔着几堵院墙,也能听见医馆前沸腾的人声霎然寂静。

曲斜风手捧铜盆从谢灵远房中走出,瞧见君不白,伏下身子行礼,手中铜盆水面起伏摇摆。

虽是外人,这几日也能当楼里人使唤,君不白客套道:“用过早饭没?”

曲斜风抬头笑道:“医馆早上煮了醒神汤,喝过两碗,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医馆面朝日出之处的厨房早已断了烟火,还是能嗅到灶膛中的浓厚药味,吃饭也如吃药,寻常人怎能受不得这等苦修,君不白难掩笑意,调侃道:“是不是跟吃药汤一样折磨。”

身在他人地界,还是得夸赞几句,曲斜风面不改色,正经八百道:“味是差了些,但确是提神。”

“老曲啊,你这人就是没挨过真正的饿,清汤寡水的,提神管什么用,得填饱肚子才行。”

后院外墙,墙根一卷破席上偷懒的神洪不定满腹牢骚,捉着身上的跳蚤塞去嘴中打牙祭,

整夜都没进医馆,清早灌下一肚子汤水,此时饿得两眼发昏,笤帚都握不稳。

曲斜风不娇惯他,隔墙骂道:“你就是个饿死鬼托生,罗婆婆烙得饼全进了你那狗肚子里了,还嫌不够啊。”

洪不定眼斜嘴歪,挠着圆滚肚皮,“那饼又糊又硬,喂狗都不吃,我还不如去讨口热乎吃得呢。”

听二人谈话,青玉手罗青来过,君不白急声问道:“罗婆婆几时来的?”

曲斜风抬头打量一眼天光,推算出时辰,“两个时辰前来过,送了些饼来,然后动身去扬州了,临走前有句话让我带给楼主,你寻得那几人昨夜去了金陵。”

扬州?沈清澜不是去了金陵么,罗老太太怎么改道去了扬州,君不白不解道:“老太太去扬州作甚?”

昨日恩情,曲斜风也不藏私,爽快回道:“她老人家送完沈家主才会去金陵。”

君不白探出神识,沈万鲸的那间厢房已人去楼空。收回目光时,不自觉瞟一眼深处那座厢房,那对苦命男女的下场如何,有些好奇,“那两位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曲斜风和盘托出:“婆婆已将此事交付于顾老爹,顾老爹的意思是待二人醒来,再作定夺。”

苏州城外,顾老汉扛着他那杆铁枪骑牛慢步田垒上,阡陌纵横,几家烟火,几家犬吠。

垒得四方整齐的田亩层层排列,秋稻也近枯黄,风吹起伏,留醉人间。

青玉手罗青一身素净,伸手抚动麦浪,顺手搓下一把看着喜人的稻谷,在掌中碾出细嫩,捏在指尖,迎向日光瞧着稻谷晶莹剔透的饱满。

老太太笑了笑,低下头,将目光平移,满目枯黄,稻谷丰登,“今年这一茬庄稼长得真好。”

顾老汉喔一声,停下黄牛,长枪杵地,将军迟暮,枪头没有悬挂帅字旗,沟壑蜿蜒的眼灼灼低垂,“来年的庄稼一定长得比今年更好。”

青玉手罗青将那捧稻谷揣进香囊中,笑声轻柔:“袅袅那丫头前几日还写信念叨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老汉哈哈笑着,感叹道:“老嫂子,你我真的老了,一晃神,孙女都到快出阁的日子了。”

老太太悲凉入眼,低声回应,“是啊,老了,也不知几时能抱上孙子。”

顾老汉抽枪扫落一只偷食的麻雀,“快了,等他入主长安,我们也能卸下枷锁,一身清闲喽。”

老太太眉头紧锁,愁容惨淡,“你我都离开,那怕是要留他一人独守长安了。”

顾老汉知道老太太的愁绪,望去远方,握紧手中长枪,“总要放手让他自己走过这一路荆棘的,你我护不了他太久,回长安这条路,他注定要孤身一人才能走完。”

远方有马儿嘶鸣,几架归农山庄的马车停在阴凉处,马车中央垂着厚重纱帘的车厢内,昏睡多日的沈万鲸猛然睁眼,静看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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