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白铁面无情,落下身后剑河,剑河从曲斜风身前擦过,悉数落在桃林深处,“你的仇要报,可我的事也要了结。”
桃林深处狼狈不堪的蛇骨和蟾如刚从坑洞爬出,便撞上落下的剑河,肉眼瞧不见剑河模样,只能凭借自身五感,借轻功各自散去,寻牢实可靠的桃树藏身。
桃树树身低矮,君不白落下的剑河实在宽阔,繁盛的枝叶被削减成光秃秃一片,藏身树下的蛇骨和蟾如二人身上衣袍碎成褴褛,不停洇着血色。
曲斜风面色慌张,一心想杀掉那二人,却又担忧那二人死在君不白之手,指骨拨动琴弦,一声琴音沉去桃林深处,琴音传递,又在尽头折回,清晰传入他耳中。
感应到那二人气息尚在,曲斜风平复心神,无奈望一眼君不白,幽幽开口,吐露自己藏在心中从不轻易讲与他人听的心事。
“十年前,在下还是金陵的一个无名琴师,在江南节度使的府宅中讨个教琴先生的差事度日,靠着祖上的家业娶了娘子,我那娘子虽然目不识丁,但也贤惠勤快,每日将我那三间瓦房收拾得干净利落,有她操持,日子也是过得滋润。隔年,我那娘子给我生了个小丫头,那丫头眼睛就跟葡萄似的,水汪汪得,瞧着就机灵。”
那丫头应该很惹人喜欢,曲斜风讲到此处,不由地弯起嘴角,露出一张笑脸。
他笑完,又不自觉地哭了,噙着泪花,继续讲述:
“那年中秋,我特意告了假,带她们娘俩去看花灯,小丫头整个路上都欢喜得不行,在我怀里手舞足蹈,跟刚下河捉得泥鳅似的,随时都你从你怀里跳出去。一直看到后半夜花灯散会,我们一家子往回赶,却不慎撞见那几个恶人行凶。在下只是一介教琴的先生,从未见过江湖的阴暗,只是撞见那几人行径,便……”
曲斜风没再往下讲,十指抠在琴身上,印出几道指痕。
曲斜风未讲完的故事,君不白已猜到结局,铁下来的心被曲斜风热泪浇溶,江湖之中有光明,也有不堪,略微动摇,身后凝出的剑河飘散几支,“给你一炷香时辰,若一炷香之后,那二人还有气,我会出手。”
曲斜风折下身子,恭敬一拜,随后换一张满带杀意的面容,掠去桃林深处。
君不白叹一声事态悲凉,御剑凌空,合上双眼,神识覆盖整片桃林,桃林风吹草动,都在他脑海之中勾勒成画。
身下那片桃林里,有暗流涌动的江湖,有慰藉亡魂的故事。
曲斜风再次回到那树桃树树冠之上,盘膝而坐,像是对待心爱之人那般,将古琴轻轻放下。
不懂音律的娘子没听过他弹琴,尚在襁褓的女儿没机会随他学琴,今日便为她二人弹上一曲。
十年江湖路,从只会弹琴的琴师,踏入空灵境巅峰,这一路走得有些崎岖坎坷。
想起妻女的笑脸,他朝桃林深处纵情一笑,荡平心中杀意,安然落下一指。
一指落下,顷刻之间,从空灵境跻身入化物境。
桃林中有高山巍峨,有曲觞流水。高山流水间,无半点污垢藏纳之处。
琴声急流之后是一片平缓、高亢、起伏、婉转……
他身下缱绻卷曲的桃叶慢慢舒展,掸开背在阴凉里的浮尘。
君不白常年在锅台打转,不善音律的他,听见这一曲高山流水,耳骨舒畅,张开双眼,俯瞰身下桃林。
桃林中的曲斜风在笑,灿烂如春。
急转的琴声之中,藏身暗处的蛇骨和蟾如被一声声琴音掀翻,口吐鲜血。
不见杀意,却满处杀意。
曲斜风一曲高山流水弹完,心中漠然畅快,抚平琴弦,高山隐去,流水枯竭,低矮的桃林中多出三具不知名的异乡人尸体。
曲斜风收起古琴,用丝绸包好,背负在身后,朗声朝君不白谢道:“曲某在此谢过楼主。”
耳边还有琴音回荡,君不白扫一眼桃林,收回余光,那二人命丧当场,也是咎由自取,软声到:“既然一炷香未到,不用道谢。”
曲斜风心仇已报,此时心情畅快,矮着半个身子,语态柔和,“曲某还是在此谢过楼主,若日后有曲某相助之事,楼主吩咐即可。”
露水人情不隔夜,君不白当即歪头道:“眼下倒有个事想麻烦你一趟。”
曲斜风也不推辞,抱拳问道:“不知楼主有何事吩咐。”
君不白装作思索片刻,开口道:“南疆五毒剩下两人我追丢了,想让你找一趟罗婆婆,让她帮忙找一下那俩人踪迹。“
曲斜风抱拳再拜,“在下正要回去跟罗老太太通传此处之事,楼主的话,曲某自会带到。”
君不白不拘礼节,挥袖便走,“那在此谢过了。”
曲斜风迎月一拜,回头,望一眼死寂一般的桃林,依然保持十年前容颜的娘子着一身素衣在月光下朝他浅笑,怀中的小丫头不安分地揣着小棉被子,朝他张开双手,等他去抱她。
“再等些时日,我便去陪你们。”
那道光化成无数流萤飞走,曲斜风惨白一笑,敛去心头悲伤,朝半空撒出藏在袖中的灰鸽,纵身掠去天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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