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仿佛就如灯灭,尘世里来了去,散了一场之后,一切也就都完了。

不论是王侯公伯、贩夫走卒,还是后妃公主、姬妾伶人,人一死,这口气一咽,他们就将再无力掌控这个世界一星半点。

有昌仪宫的宫人们私下窃窃道,太上皇是自己把自己给熬死的。

梁立烜是在建宁四年的正月十四日晚上死去的。

他早已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弥留之际的人呢,多少年来能看开的事情都早已看开了,放下了。

唯独最后一样他不愿意死心的,就是赵观柔。

倘若自己死前还是不能见到她一面,他就是死也不甘心的。

早在这一年的正月初十往后,梁立烜就再也吃喝不进任何东西了。

就连他平时喝惯了数年的、赵观柔给他的那味汤药,吃了多少年了,他也彻底吃不下了。

老话都说,这人啊,一到断了吃喝饮食的时候,就是彻底的不中用了。

侍奉梁立烜的内监徐棣看了心中着急,可是也于事无补。

他只能不停地祷告着,希望赵太后能心软这么一回,好歹来皇帝跟前看一眼,也就足够了。

并且他还想尽办法同外界告知太上皇的现状,盼望着昌仪宫里太上皇病重垂危的消息可以传到宫里去,叫宫里的赵太后知道。

哪怕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一点,叫赵太后愿意来走这一趟呢?

然而,并没有人愿意搭理徐棣的请求。

他们都只轻飘飘地道:

“宫里的陛下和太后陛下都忙着上元日的热闹,哪有空还顾及这边呢?您老人家别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了,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上皇这多少年的不都熬下来了?还差这一两日的?”

徐棣如同被人从头到尾泼下了一盆冰寒的冷水,刺得他的心都冷成了一片,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可是上皇啊!

是打下大邺江山的开国皇帝啊!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他?

他怎么能沦落到今时今日的这般地步?

连奴仆宫人们都敢对他冷嘲热讽?

赵太后,她当真是没有心的吗?

太上皇在正月十四这一天开始就有了撑不住的迹象了,他进气多出气少,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涣散,唯独口中还是不断念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手中握着那根他亲手做给她的木簪。

这根木簪,梁立烜精心打磨了很长时间,将它的每一处都磨得极富有光泽。

近一两年来,他的双臂颤抖疼痛得厉害,本来是不能支撑他去做这样细致琐碎的功夫的。

可是他一日日耐心地打磨着,磨到自己的双手都出了血,浸透了木簪的颜色,才终于做成了这根簪子。

还痴人做梦,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将它亲手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呢。

还奢想着那个女人会收下它。

“明天……是不是就是十五了?”

他忽然抬头问徐棣。

徐棣含泪答是:“上皇!明日就是十五了,您再撑……撑着,太后她会来看您的!”

梁立烜微微点了点头,“对,她会来和我一起过上元日的。至少我要死了,她不可能不来看我、不可能……”

这话说的他自己心中其实都没有底气,不过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安慰自己罢了。

说完后,他口中蓦然又呕出了一大滩的黑血。

徐棣显然十分着急,但是梁立烜摆了摆手,并没有在乎这些。

他命徐棣为他换上一件他认为的、赵观柔会喜欢他穿的衣服,然后将他扶到榻上歇息。

弥留之际,他在榻上强撑了大半夜,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明日的日光很快就会到来。

日光照耀之时,就是正月十五上元日的到来,也意味着赵观柔就会来看他了。

他忍啊忍,撑啊撑,可是最后还是没有熬到清晨那缕日光的到来。

他一下翻身摔到了地上,又往前爬行了数步,才终于望着门口的方向彻底气绝。

临死之前,他的身体和头颅眼神都在看着殿门门口、遥遥望着邺宫的方向。

在遥望那个女人的所在之处。

一代枭雄霸主,最后毁在一个情字之上,死得何其憋屈窝囊。

等到第二日宫人发现时,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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