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芙君柔婉而温顺地跪伏在地上,俯首靠近观柔的裙摆,轻声道:
“贱妾此来,一则是贺皇后陛下和太女殿下的大喜;二则,是为了皇后陛下对妾身侄女的隆恩而亲自向皇后陛下叩首谢恩。”
说罢,乔芙君又直起腰肢,再度向观柔叩首下去。
她所说的隆恩,是指观柔留下了她在乔家的一个侄女的命。
当日在赵观柔还是赵淑妃的时候,乔芙君就曾经借着庆贺她得封淑妃之事私下求见过她一回,那一日她向观柔送上了一份重礼,求观柔来日可以游说皇帝留下一点乔氏最后的血脉。
哪怕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婴孩,也是极好的。
因为乔芙君早就预示到了自己的母族乔家必败的消息。知道自己的母族必然覆灭。
而且她一切的猜测也正是对的。
在她求见完观柔之后不久,以北地乔家为代表的地方豪强势力就在北地发动了叛乱,并且迅速被皇帝扫清荡平。
乔家等世家豪族,临了了自然都是一个被皇帝格杀勿论的下场。
在今年二月初的时候,乔芙君的父兄子侄们就已经全都人头落地了。
她也早就在去年就被废为庶人。
但赵观柔素来算是个守信的人,她既然收下了乔芙君的这点礼物,也就会顺手帮她做成这件事情。
恰乔家宗族里有一位乔芙君的表弟,这乔氏表弟的妾室腹中刚好怀上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孩子,观柔心中不忍杀及妊娠妇人和襁褓幼儿,便对人说道,若是这一胎生下来是个女孩儿,那就留她一条命,把她改名换姓送去别人家抚养就是了。
也算是还了她对乔芙君的那一个点头承诺了。
乔芙君听闻此事之后,自然要向观柔谢恩。
但是二月里观柔忙于立后和册封皇太女的大典,而后紧跟着的又是郭氏的死亡和匡太后的丧仪。
一干事情牵扯下来,也就一直没工夫见她。
没想到她今日却凑了上来。
观柔淡淡地对她颔首轻笑:“不必多礼。今日既是端午的大日子,你也起来坐吧。”
乔芙君却仍是摇头:“主仆有别,皇后陛下乃是万金尊贵之躯,贱妾何德何能可以与皇后共坐,必要脏了皇后陛下这里的椅子的。既已谢了恩,贱妾这就告退。愿皇后陛下千秋永驻,福寿绵长。”
她卑俯下头颅,再度对着面前的皇后拜下去。
观柔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以手支起下巴,靠近了些观察着乔氏的神色。
“多年不见,乔夫人的性情,比之曾经和婉了许多了。”
她冷不丁地冒出了这句话来,言语之中仍然称她为“乔夫人”,让梁立烜的心脏顿时提了起来。
乔芙君也是不可避免地愕然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知道赵皇后话中的“多年不见”是什么意思了。
——从当年赵皇后生下皇太女的那一夜开始,直到今日。
她再度用从前幽州侯赵夫人的身份和她说话,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这么多年里经历了太多的变故,赵观柔也曾跌落谷底,而她乔芙君也曾高高在上。
但是一切的终点,仍然是这样的没意思。
赵观柔还是与那个男人并肩而站的正妻,而她乔芙君,现在连一个妾室都算不上了。
芙君的心里闪过万千感慨与悲凉。
是啊,数年过去后,她的性情的确“和婉”了许多。
从前那个视赵夫人为无物,从来和她自诩为并尊的正妻的“乔夫人”,现在也学会了收敛了。
她对赵观柔的这一跪,早在当年进府时就该弯下膝盖的。
迟来了这么多年的认输,已经算是上苍格外厚待于她。
乔芙君虽然跪着,但是此时却抬起了头打量着面前的赵皇后,从前的梁侯夫人。
赵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转眼经年,似乎岁月都不曾伤害过她半分。
但是直到这一切,乔芙君的心忽然空荡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前对她的诸多恶意和怨恨,其实由来的十分无理取闹。
面前的这个女人,本就没有半分值得她去恨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恨赵夫人?
为什么要因此将自己全部的青春都赔了进去。
赵观柔“死了”的那些年里,难道皇帝就多看她们这些妾室一眼了吗?
相反,时隔数年,她仔细数了数,发现最后对自己释放出一丝善意的人,反而是这个她恨了很多年的女人。
她的“丈夫”对她没有半分的情意。
她的父兄对她只有利用,期盼着她可以得宠,然后在皇帝那里为整个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
父兄在朝中暗自结交的那些故旧,更是最彻底的“人走茶凉”,没有一个人曾在皇帝面前为乔氏一族说过半句好话。
临了临了,愿意留下她乔氏的一丝血脉的人,反而是赵观柔。
愿意听她恳求与诉苦的人,反而是这个她用尽一整个女子青春来恨与怨的人。
——人这一辈子,当真是没有意思啊。
乔芙君再也不想顾忌梁立烜投射来的威胁的目光了,她扬起脑袋和赵观柔直视。
“多年不见,妾身也忽然才发现,皇后陛下才是妾身身边最值得付出真心的人。”
“皇后陛下说妾身的性情和婉了,可是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妾身的性情如何能不和婉呢?”
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南地的赵女。
而是那个她恨了数年的幽州侯赵夫人。
她回来了。
真的是她回来了。
这个人并没有死。
乔芙君轻笑。
“付出真心?”
观柔摇了摇头,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乔芙君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倘若妾身能够重来一回,早知道今日的命运,那么妾身就会在刚入府的时候就小心侍奉在皇后身边,得到皇后的两分垂怜,妾身的来日或许才能安稳度过。就像兖国夫人侍奉皇后一样尽心尽力。”
观柔眸中的笑意更深。
“当真是无稽之谈。”
她其实并不信乔芙君的这些话。并不全信,也并不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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