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时,观柔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她亦没有向殿内的梁立烜行礼。
就是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出荒唐闹剧。
殿内也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赵观柔、梁立烜,还有这位天师刘天极。
赵皇后对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格外的平静,反而让已经一把年纪的刘天师都有些侧目。
见赵皇后不说话,刘天师笑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试探着开口和赵皇后说起了话:
“皇后贵体安,不知如今的这副躯体,娘娘还用得惯么?”
他似乎知道梁立烜和赵观柔之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赵观柔也并未因此而出现分毫的动容与不安。
她淡淡颔首:“一切都好。”
刘天师笑着恭维了两句:
“这本就是娘娘自己的身体,娘娘当然用得惯了。”
观柔那时还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深意,但是她也懒得去纠结了。
“娘娘可曾知道龙气与龙脉之说?老朽多嘴,今日便在娘娘跟前献丑几句了,还望娘娘不嫌老朽啰嗦唠叨……”
时下之人心中认为,凡是坐朝之君的天子,身上都是有龙气护体的。
而一个王朝、一个帝国的建立,更是依托着龙脉的庇佑。
等到龙脉断绝之时,这个王朝的生命也将会走到终结。
而每一个王朝的开国之君,他们能够结束乱世、开启新朝,称帝登基,身上的龙气与龙骨都是最重的。
随着一个王朝的逐渐衰落,到那些末代的亡国之君们身上的时候,他们的龙气也会衰竭,很容易身死人手。
所以历朝历代都会有秘密保护龙脉与龙气的地方和专职的人。
比如说前齐吧,前朝的君主们都认为自己家江山的基业是得到龙脉庇佑的,而他们的龙脉就在太行山下,所以历经整个齐朝,每一任君主自己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不舒服不畅快的时候,都喜欢派人去太行山祭祀。
而且他们也不允许除了自家之外的任何人将墓葬埋葬在太行山下,认为这将有损自家的龙气。
当年梁立烜打到太行山下的时候,还特意命人在太行山上立了一面很大的幽州军旗,大旗上纹着一个硕大的“梁”字,这就是对前齐的挑衅。
梁立烜还传令三军,说,今日本侯就是随手立的一面旗子,若是此旗在此屹立十日不倒,那就证明是上天不再庇佑大齐的江山,要将大齐的江山社稷转嫁到他人的身上了。
此即“天命转移”之意。
十日之后,那面大旗果真没有任何的偏移和倒塌的意思,并且十日之内都没有经受过风雨的侵袭。
幽州军全军因此而士气大涨。
末代君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认定是自己真的不再受到上天庇佑了,很快郁郁而亡。
*
或许后世之人会认为这些风水鬼神之说都是空穴来风,不足为信,但是需知,当下在时人眼中,这些东西就都是真实的、存在的,更是可信的。
邺帝梁立烜在今日早晨的时候再度召见了自己的天师刘天极,向刘天极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让刘天极再度为自己想办法帮自己完成一场“逆天改命”的仪式。
他要将自己身上的“帝王骨”折给自己心爱的女人。
想要将上天赐予自己的天子之命、真龙之气,换给自己心爱的女人。
希望这些,可以换得他心爱之人来世顺遂无忧,换他心爱之人的父母康健长寿,让她来世可以长久地得到自己父母的宠爱与照顾。
——因为也只有她的父母可以照顾得好她,只有她的父母可以让她快乐。
若是外头的人知道了皇帝的想法,只怕是要大吃一惊、然后转头开始痛骂赵皇后是个祸水的。
千古未有的君王。
但是刘天极自然也不是什么一般人,他在听完皇帝的话之后,一句反驳和规劝的话都没有说,食君之禄么,只要为皇帝排忧解难就可以了。
赵观柔听完刘天极的话之后仍然神色淡淡。
并没有什么神色上的反应。
——直到后来很久很久的几十年后的某个春日里,当她带着重孙女在昌仪别宫内玩耍时,才忽然从重孙女手中放飞的纸鸢上想起了这个早已死在她前面的男人。
当已经满头银发的她想起这一天时,在那一刻,她的内心才久违地感到了一阵触动。
大约是为了他这一刻的这点情意吧。
但是此时的赵观柔已经并不能对面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做出反应了。
刚刚被迫重温了一遍丧母之恨和丧子之痛的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在每一次她觉得梁家人给予自己的痛苦已经够了的时候,他们总还会有人跳出来适时地再在她的心上插上一刀。
观柔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按照刘天极的引导,跪在了梁立烜身旁的蒲团上。
奉先殿,本是历朝历代的君主用来供奉自家祖先的地方。
大殿的最前方应当是摆着梁家那些先祖牌位的,比如梁立烜的父亲、祖父、高祖父,乃至有族谱可以寻到的最远的元祖。
但是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前方,摆着的却只是赵观柔的父亲与母亲的牌位。
梁立烜的声音异常冷静:“我知道你不喜梁家人,我……我亦同样不喜。所以,从今往后,这奉先殿里摆放着的牌位,除了生养你的人,就是你生养的后嗣。”
生养她的人,是她的父母。
她所生养的后嗣,是女储君东月和东月的儿孙。
现在摆放在这里的牌位,她流着他们的血。
往后摆放在这里的牌位,所有人又都会流着她的血。
这算是梁立烜给她的补偿吗?
为了让她心里解气,他甚至都不再供奉自己祖先的牌位了。
观柔望着母亲杨拂樱的牌位,心都在滴血,钝痛着。
见观柔始终不再说话,梁立烜也没有强求。
他十分从容地解开了自己的帝王衮服,接过刘天极递来的一只晶莹的玉碗和一把匕首,用锋利的匕首尖处划破了自己的心口的皮肤。
有鲜血不断滴落到他手中的玉碗里,也有很多顺着碗边滴落到了地上。
而自始至终,梁立烜的眉头都没有眨过半下。
待这方玉碗里的鲜血滴满了之后,刘天极将它接过,又跪到观柔面前,托起了观柔的双手,以一根银针刺破了观柔的手指,让观柔滴了一滴血落到那个玉碗里。
他正在端走这个玉碗时,梁立烜又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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