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清茵认识赵观柔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赵观柔的口中听到如此尖酸刻薄的话,几乎可以一下刺到人心中最薄弱的地方去。
梁清茵适才对着赵观柔那一番羞辱与谩骂,向她宣泄着自己心中数十年来的不满,其实也是拿准了以赵观柔一贯以来的温吞性子,就算面对了她明晃晃的恶意,赵观柔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赵观柔除了在起先被她刺激到捂着心口地难受,之后竟然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并且还能有来有回地反驳起了她。
在长公主还在愣神的功夫里,赵观柔就针对着她话中所说的那一条条一件件恨自己的理由逐一反驳了过去。
“梁清茵,你听好了。你活在梁家,生来被你的母亲嫌弃、被你的父亲不亲近,那不是我一个外人的错,那就是你六亲缘浅的命!”
“知道你父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因为你母亲是倒贴下南地贵女的面皮,非要嫁给你父亲一个有妇之夫的!你父亲自然不喜欢她了。不喜欢郭顺玫,更不会喜欢郭顺玫的女儿!他不仅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那早夭的同胞兄弟,更不喜欢梁臻!你母亲不喜欢你,是因为她只爱儿子,所以不论你如何努力地讨好她,都不会得到她的半分爱护。”
“我与你不一样!我的母亲爱我,我父亲爱我,我是有我自己的家的。若非我父亲为了保护你的父亲而战死沙场,我赵观柔根本不稀罕踏入你们梁家大门的半步,更不稀罕你那人嫌狗憎一文不值的什么节度使千金的宝座。”
“我被接到梁家当养女的时候,你已经十来岁了吧?梁清茵,你若是非要说你父亲不喜欢你是因为我这个养女的存在,那么在我到梁家之前呢?
在我这个养女到梁家、抢走你的宠爱之前,我想你定然是你父亲的掌上明珠,十分得他喜爱的,对吧?”
梁清茵受不得这样的刺激,瞳孔已经愤怒到有些涣散,唇角也开始冒出了些许的白沫,看上去十分痛苦。
但是赵观柔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你说你父亲会给我送牛肉吃。其实梁清茵你错了!我根本就不爱吃牛肉!爱吃牛肉的是我父亲。我父亲在战死之前一直惦记着想要再吃一回牛肉,所以你父亲他才记在心上,时常给我送些牛肉来,弥补他心中对我父亲的亏欠。”
“知道为什么从前节度使府里的下人们都喜欢我而不喜欢你吗?
因为你每每受了气,回去都要责打下人来给自己出气,你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们为什么要喜欢你?
可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梁家的人,所以从来都是在梁家步步小心翼翼,更不敢像你那样随意摆出什么大小姐的谱儿,我一贯待下人们都和和气气、轻声慢语,素来是极好说话的,他们当然喜欢我了。”
这些经年了的旧事,其实翻出来着实也没什么意思的。
假如不是梁清茵非要提出来的话,赵观柔自己甚至根本不想再提半句。
若是从前的那个赵观柔还没有死的话,那么她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
两个早已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还在为了小时候那点鸡毛蒜皮的零丁琐碎而争执不休,实在是叫人笑话。
而且,翻出来的也只是两个人共同的痛苦罢了。
在梁清茵看来,赵观柔得到了她从前最想得到的一切,得到了梁凇的父爱,得到了节度使千金的身份,可是她所艳羡的这些东西,赵观柔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在赵观柔眼中,本来就是一文不值。
赵观柔反而却是羡慕梁清茵,羡慕她在梁家是堂堂正正的主子,永远都不用因为寄人篱下而小心翼翼、察言观色,讨好梁家的所有人。
所以争来争去的,这一切到底又有个什么意思呢?
翻出来的,都还是女人的伤疤而已。
*
其实自从去年郭太后和秦王梁臻因为谋反而双双被废之后,虽然梁立烜并没有把风波波及到从未参与此事的晋国公主的身上,但是梁清茵的精神和心理已经饱受了此事的折磨了。
一直以来她都很想为此事向皇帝弟弟梁立烜进言,希望弟弟可以因此宽恕母亲和梁臻的罪行,这样的话,也许她的母亲还是会认为生她这个女儿生的是值得的。
可是今日她已经暴露了当年纵火杀害赵观柔的事实,被自己的弟弟骂做是“贱妇”,她的内心已经彻底坍塌了。
有些事情,她原先想着,这一生都不会说出来告诉赵观柔的,但是因为在赵观柔这里“受了气”,所以她的大脑也已经失去了很多的思考的能力,只想着怎样能够报复到赵观柔她就要怎么做。
所以梁清茵也忽然嗤笑着望向面前那个被自己弟弟小心翼翼呵护在怀中的年轻女子,恶毒地低声道:
“赵观柔,你这般自负于你拥有自己父母的宠爱,那你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你知道你自己又缘何婚后数年内都没有做上母亲么?”
赵观柔的眉心陡然一跳。
而梁立烜的心脏也狠狠地紧缩了起来,似是被一只大掌勒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潜意识里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让赵观柔再听到梁清茵的疯言疯语了,可是还等不及他阻止,梁清茵就已经开了口。
“你母亲当年是不慎落水,落水后染上了风寒,最后越病越重,最后药石无医撒手人寰。可是我告诉你吧,那个命人推你母亲落水,让你母亲险些冻死在冬日冰河之中的人,是我母亲!哈哈哈哈,是我的母亲!你不是在心里笑话我母亲不爱我么?可是你连母亲都没有!”
“赵观柔,当年你在赵家当少主母,又是何等的风光,我弟弟又是那样的爱护珍惜你。你不是方才还自负我们梁家府里的下人都对你好、都喜欢你么?那你可又知道你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没错,正是我母亲买通了下人,叫他们在你的饮食里添了几味好东西,所以让你接连流掉两个孩子!就连府中的医者,也被我母亲买通,不敢告诉你你小产的实情,只告诉你是你自己的身子不好!”
“这就是你口中自负的什么梁家下人都对你好!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我眼里好大一个笑话呀!”
“还有,
……”
赵观柔的面色越来越惨白灰败,纤细的身躯不停地发颤,看起来犹如风中的一张薄纸,摇摇欲坠,无限可怜。
一旁站着的梁立烜,脸色之难看更是前所未有的。
他浑身都散发着可怖的暴虐气息,那双瞪着自己的眼睛里更是无限的、如海一般涌来的恨意。
脆弱单薄如纸的赵观柔,也终于在梁清茵那饱含着嘲讽与怨毒意味的目光中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昏迷了过去。
梁清茵此刻毫不怀疑自己的弟弟那一刻是想要冲上来活生生将她撕碎成片的。
只是因为赵观柔的忽然昏迷,梁立烜又被迫暂时收敛起了那滔天的恨意,满目不安而又惶恐地扶起了身子一软就瘫软在地上的赵观柔。
然后抱着赵观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梁清茵的眉目中仍带着得意的笑意。
赵观柔被她气得晕倒,而她自己可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倒下么?
倒下的那个人,是赵观柔,不是她!
到底还是她打败了赵观柔。
*
观柔的这一次昏迷,着实是几乎要了梁立烜的半条命。
自从那日忽地一下在梁清茵面前倒下之后,她整整三日都没有醒来。
梁立烜三日不朝。
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前,为她喂水喂药,可是她还是不见半分醒来的模样。
他心下煎熬痛苦,两三日的时间里自己也活生生累瘦了一大圈,胡茬都长出来不少。
他心中期盼着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观柔可以早些醒来,可是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他又很怕她醒来。
因为他不知道到时候自己应该怎样再去面对她。
他想要和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带给她的都只有痛苦。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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