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禁宫生涯,除了面对从前的皇太女之外,他们其实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对着一个人笑的样子。

从前的皇帝,即便是面对着他的“母亲”郭太后,也很难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的。

只有赵皇后有本事让皇帝笑出来。

而赵观柔的这句话也的确让梁立烜的内心颇为感动。

他现下忽然发觉赵观柔身上其实是添了一重本事的。

她极为擅长用这样的本事来让他“快乐”,让他从内心里开始就依赖上她。

多年以来,即便身为帝王、富有四海,但是其实他也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不曾品尝过快乐与愉悦的滋味了。

自她去了之后,数年以来他便觉得似乎这人世里都没有什么滋味和意思。

倘若不是因为身为人父,还承担着养育月儿的职责的话,也许他根本都撑不到这一天。

但是自从他的观柔回到了他身边之后,他却总是可以在她的三言两语之间感受到人活着真正的滋味。

她随口说一句几十年后这宫里住着的都会是他们的子孙,就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厚度的,为此开始满心期待着。

她随口说一句以后想要和他穿同样颜色和纹样的衣裳,他的心也会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鼓动着欢欣雀跃,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些衣裳全都制好。

日后,在这宫里,他们每日连穿的衣裳都会和彼此商议一番。

若是在春日里,她穿绣着翠竹的华裙,那他也穿纹了翠竹的龙袍。

若是在冬日里,她穿着温暖的鹅黄色,那他也穿黄色的衣裳。

这样算下来,点点滴滴,细水流长,日子才是有趣的。

人,也好像是活过来的一般。

他的灵魂和生命也都依附着她,唯有和她在一起,他才会觉得快乐。

女官们领了皇帝皇后的命,忙不迭地都下去准备去了。

因初初回到洛阳,梁立烜恐赵观柔劳累,所以用完午膳后带着她好生休息了一番。

观柔大约也是真的累了,这一觉足足睡到临近黄昏时分才起来。

她有些迷茫地抚了抚心口,抬眼时却对上了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正望着她的梁立烜。

梁立烜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才艰涩地缓缓开口:

“我已命人传晋国公主至此。有话,咱们可以一起去问她。”

*

他们刚刚回到宫里,别的事情纵使可以暂时先搁置到一边,等着过几日再去处理,但是晋国公主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都推脱不得的。

赵观柔淡淡地哦了声,并未因此在面上和梁立烜置气,反而十分平静地更衣,洗了把脸,然后和梁立烜一起在大中殿的偏殿里见到了数月不曾谋面的晋国长公主梁清茵。

对于这位长公主、梁立烜的亲姐姐,赵观柔自己的大姑姐,或许是因为她自小被自己的母亲郭顺玫送到府外单独照样的原因,他们都同她打心眼里亲近不起来。

晋国公主是郭顺玫和梁凇的长女,更是梁凇唯一的女儿。

当年公主出生的时候也是极为体面与风光的,因为赐子观音似乎格外钟爱了一番她母亲郭顺玫的肚皮,让郭顺玫在那一年轻轻松松地怀上了一对龙凤胎,一举生下了一儿一女。

作为龙凤呈祥的好兆头之一,郭顺玫在起初对待这个女儿还是较为疼爱与呵护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虽然赐子观音赐福了郭顺玫的肚皮,但是其他的神明却没有同样厚爱她的孩子。

不久之后,她的长子便很快夭折了,而长女反而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孩子,在三岁五岁十岁之前的夭折,似乎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别人听说了,也只能默默叹息一声可惜就是了。

然而在自己痛失长子的艰难时光里,梁凇却和媞那格在外面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

她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儿子,外室却反得了两个。

而且她们两人怀上的竟然还都是双生胎。

在丧子之痛的催发之下,郭顺玫有一段时日特别钟情于鬼神之说,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害她,或者是什么东西夺走了她和她儿子的气运。

经过“大师”们的一番推算之后,郭顺玫便将丧子的矛头指向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梁清茵。

她觉得,就是梁清茵的存在,占据了自己的子女缘,导致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让自己后来接连怀不上男胎。

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克兄弟的人。

郭顺玫当即便下定决心,将女儿送出梁府之外,交由别人抚养,从此之后几乎就不再见这个女儿了。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在乎,梁凇自己更加不会在乎,也就由得郭顺玫折腾去了。

所以梁立烜和郭顺玫的小儿子梁臻,他们兄弟对这个长姐都十分陌生。

更何况是赵观柔呢。

*

人嘛,小时候不常常在一起玩闹的人,长大了之后就很难亲近了。

不过即便不亲近,他们自认也没有什么对不起长公主的地方。

梁立烜即位之后对长公主封赏优待以及,但凡是长公主想要的东西,梁立烜这个皇帝弟弟都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即便有些要求过于离谱,他也还是一一应准了下来。

甚至就在郭顺玫和郭家都倒台之后,长公主这位郭家的外孙女兼儿媳妇都不曾受到半分的牵连,依旧过着她金尊玉贵的公主生活,没有人敢跳到公主面前去给公主半分脸色看。

而在赵观柔和梁立烜的婚姻存续期间,素来柔婉和顺的赵观柔,对这位大姑姐更是尊重之至。

所以她才会感到格外的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最后送自己走上绝路的那个人,竟然真的会是这个一向不温不火、存在感极低的长公主。

赵观柔见到晋国公主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偏殿里抠弄着自己的手指。

见到观柔时,她十分淡然地笑了笑:“你真是赵观柔?——还是我的好弟弟迷了魂、失了窍,指鹿为马叫你扮一个赵观柔来哄他开心的?”

说完后,她顿了顿。

“人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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