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赵观柔和梁立烜第一次同床共枕、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她强忍着羞意和他说过一句话。
在新婚之夜,她对他说,愿与夫君白首偕老,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一生一世共享天伦之乐。
但是当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躺在嘉合居时,他对她说,他已服下绝嗣的药物,让她以后再也不必担心。
观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沉默中慢慢睡去,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翌日早晨,梁立烜和赵观柔带着东月最后一次在梁府嘉合居内用了一顿早膳,而后又去从前赵家的宅院中转了转,帝后二人与皇太女便踏上了返程的路。
走的时候,皇帝并没有去自己父亲梁凇的陵前祭拜。
观柔私下小心问过他,但他却是十分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有什么可祭拜的,不去也罢。”
索性不是赵观柔自己的父亲,他这个亲儿子都不去,赵观柔更没有理由非要带着孩子去了。
说起来,皇帝其实也只是在当初刚刚回到幽州的时候,象征性地走过过程去祭拜了一下自己的父亲,然后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这些事情了。
虽然他回幽州的时候是打着祭祖的名号的。
而柴子奇更是半点都没有沾过梁凇坟头草的一点边。
在皇帝唯一一次祭拜父亲的时候,其实那时他是想带着自己的亲弟弟去看望他们共同的父亲的,但是柴子奇却故意只在那一天“称病”不去,梁立烜当然知道他是真病假病了,但是最终也没有强求。
等到皇帝去祭拜赵偃夫妻的时候,柴子奇就百病全消了,一个劲往前头站,磕头嗑得比谁都起劲。
*
回洛阳的路上,皇帝还是有一点赶的。
因为根据皇帝的天师刘天极的估算,这一年的二月二十六日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皇帝若是在这一天举行册封赵皇后的典礼,和赵皇后在这一日正式以帝后的身份再度完婚,那么就可以得到天神的赐福和庇佑,皇帝可以和赵皇后恩爱一生,永不分离。
而皇帝又想要在如今天下最盛大、最繁华的城市洛阳与赵皇后完婚,所以这一路他就不得不让车马的速度比来时还要加快。
虽然车队行驶的速度很快,但是赵观柔仍然将自己和女儿每日所要做的事情安排得满满当当,绝不懈怠。
因为车马颠簸,让女儿整日读书写字的话,很容易损伤女儿尚且幼嫩的眼睛,所以赵观柔现在削减她每日看书写字的时间,反而多数让女史们用口述的方式为女儿讲解历朝史事,既让女儿脑袋中增长了知识,又不至于损及女儿的眼睛和身体。
帝后二人与皇太女并不共乘同一辆马车,所以观柔每日至少要去女儿的马车跟前跑三趟,晚上在女儿入睡之前还要检查她的功课。
看过了女儿,她还要回头安抚好梁立烜,日日都是两头团团转,堪比日理万机的帝王。
那天梁立烜发了那个疯,说让赵观柔不要再吃避子药之后,委实是将赵观柔好生吓着了一顿。
她现在对梁立烜实在是越来越恶心不屑,厌恶他整日里有一茬没一茬地找事,但是迫于暂时的形式无奈,她还得稳住他。
好在只是那天晚上随口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梁立烜也没有什么其他异常的举动了,倒是让赵观柔的心稍微落了回去。
这天晚上赵观柔正在检查着女儿的功课,一面又和教导皇太女的女史们说着话。
“汉武一朝的史事,这几日已然讲完了。那《推恩令》、《左官律》、《附益法》、酎金夺爵,到底是什么意思,殿下明白了吗?”
东月连连点头:“月儿知道的。”
观柔便开始提问:“那你给阿娘讲一讲《左官律》吧,还有上林三官又是何意?”
月儿七七八八都能说个差不多。
“《左官律》……就是皇帝贬斥诸侯王身边臣子的诏令。他让诸侯王身边的臣子地位降低,这样很多人就不会愿意去为诸侯效力,而是只想到皇帝身边来了。这样天下有才能的人都能到皇帝身边来,那些诸侯王身边,就没有多少厉害的人才了。”
观柔笑了笑,说女儿说得好。
而后她又循循善诱地提问:“你觉得汉武皇帝置这道法令是不是多余呢?汉武帝已经是雄才大略之皇帝了,他一人统率全国,什么事情自己不能干吗?要这么多人到皇帝身边来有什么用?”
东月摇头说不是这样的:“皇帝不一定什么都要自己做啊!做皇帝,最重要的事情是可以有人为自己做事,如果天下的有才能的文人和武将都在皇帝身边,听从皇帝的话,那皇帝想做什么都可以了。如果没有人才,皇帝再厉害,也是寸步难行。”
她年纪还小,可以暂时懂得这样的道理已经十分不错,观柔很是满意。
赵观柔又将教导皇太女的女官们都嘉奖了一番,然后和女官们亲自划定了明日教导皇太女的课程。
“明日就开始为皇太女讲汉昭帝和汉宣帝时故事吧。
为殿下讲昭宣中兴、讲盐铁会议、讲白虎观会议。这些都要细细的讲。
——尤其是盐铁会议,这更要细细地讲。”
女官们一一应下,然后观柔亲自看着女儿睡下了,为女儿捏好被角,这才又回到了她和梁立烜共乘的马车里。
这辆马车其实十分宽阔,里头甚至还能搁置两三架的大屏风,俨然是一个移动的居室,所以观柔每日待在里面倒是并不会感到压抑和憋屈。
真正让她憋屈的,是马车里的那个人。
但是赵观柔在上马车时就已经扬起淡淡的笑脸,手中亲自捧着一盅参汤走到了梁立烜的身边。
她手中执着银勺,先慢慢舀起两勺汤药,吹了吹凉,送入自己口中吞下,然后才端着汤碗一勺勺喂梁立烜喝下。
这碗参汤的确是没毒的。
起先观柔亲自喂他喝补汤的时候,梁立烜也是百般推拒的,说是心中不舍让她如此侍奉。
但是观柔执意说这只是夫妻之间的闺房之趣罢了,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下来。
喂他喝了参汤,观柔放下手中的汤碗,侧身时身子缓缓下滑,直接坐到他的怀中,柔婉地俯身亲了亲他的喉结。
“立烜,你近日似乎心情不大好。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么?还是你觉得我又有哪里做得不是了?”
梁立烜痴痴地望着她,连连摇头:“不是、我没有……观柔,你别这样想。”
观柔低头解着他的腰带,为他宽衣。
“我知道你的臣下们大多不喜欢你对我的专宠,也不喜欢你对月儿的破格宠爱。我已经给你惹了太多太多的麻烦了……不如,二月的立后,还是推迟一阵子吧。你可以再观望两年,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侍奉得好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等你觉得我配得上你的妻子之位的时候,再立我,也不迟。”
她故意妄自菲薄,将自己说得一文不值,果真在这个时候为她博得了梁立烜的心疼与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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