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生回城之前,交代我通知其他村干部和各组组长,后天在村里开个核实低保户的会议。

本来是我煽动的事,现在成了梁秋生求我配合他干了,这都是孙浩诚的功劳。孙浩诚说愿意帮我,确实是实打实地在帮我,光这低保户的事效果便出乎了我的意外,简直天衣无缝,若是不小心传到梁秋生耳里,还不要嬲我甲娘?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有了梁秋生的“命令”,我操作起来就无所顾忌了,真要骂你们就去骂梁秋生吧!我是依命而行!

还得找江玌观,他比我更清楚村里的人和事,低保户名单上的人的情况他更了解,首先第一步是把涉嫌违规的挑出来。至于看上去合乎条件的那些低保户,一个都不动。

最后共挑出了二十个违规户,主要分布在三四个湾里,几乎都是梁秋生和周华的关系户。周华已下去了,人还在云南,自然不用考虑他的感受,也不怕他搞破坏。被周华弄上来的违规低保户共有五个,依江玌观的意思,得全部拿下,其中有两个在城里买了屋,家里还有车,早有群众不满了。但我存了点私心,周华自个屋里的那个堂哥给保了下,我对他印象挺好,也在他屋里坐过,如果不考虑其儿女的情况,依其条件评为低保户也还说得过去,相信不满的人也不多。江玌观见我保了周华的堂哥,他也保了一个,就是周华湾里的组长哥哥,如果严格核实,是评不上低保户的,但如果不给组长面子,恐怕打击他的积极性,更重要的是选举时的影响力,这点必须考虑。我采纳了江玌观的意见,江玌观说,收服他我有足够的把握,会对他一打一拉的,并告诉他,依梁支书的意思,他哥哥的低保户是必须要取消的,是村主任据理力争给保下的。

梁秋生弄上来的有六七个,尤其是有两三个太显眼了,比如梁泽这样的家境好的人家,只凭那一身光鲜的衣衫,嘴上常年叼着的黄芙烟,说破天都是违规的。相信梁秋生再不愿意也不好意思开口保吧。我跟江玌观决定将梁秋生弄上来的假低保户一律涮掉!这样做有两个用意,一是打击梁秋生的威信,自己弄上来的人却保不住,这村支书还有威信可谈吗?第二,对外宣扬是听从梁秋生的吩咐,才将他们涮下来的,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当然,拿掉谁不拿掉谁也不是我跟江玌观哇了算的,必须以事实作依据,才能让人口服心服。哪怕个别的厚脸皮闹起来也不怕。所谓的事实说话便是群众的意见,必须发动群众站出来检举!

要想让群众自发站出来举报,并不是件容易事,哪怕平日愤愤不平,可一旦要当面锣对面鼓地检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毕竟都生活在一个村里甚至一个湾里,数十年的交织与纠缠不清的人情关系,除了个别的深仇大恨,一下子红脸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何况检举了别人,实惠却未必落到你头上。费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事,脑壳打坏了才去做。

我感到事情非常棘手,有可能涮的名单定好了,却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推翻,找不到反对的人,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江玌观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嘿嘿”一笑:“江主任,莫灰心!向阳村还有敢坚持原则敢跟歪风邪气斗争的人!走!我带你去找他!”

江玌观说的这个人叫江佑伦,是我江家湾的人,一个老共产党员,而且他的名字也在低保户名单中。江佑伦今年六十出头,生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远嫁,大女儿嫁在郴州,小女儿更远,嫁到了江西,但小女婿小女儿在深圳开了个小厂子,处于创业阶段,江佑伦老两囗这两三年便呆在深圳帮小女儿,带外孙做家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连过年都没回来。

江佑伦是在江开保手上入的党,也在江开保手上当过好几年组长,但江佑伦并不唯江开保之命是从。江佑伦他是个天生有气节坚持原则和正义的人,曾被我还没过世的大伯父誉为“向阳村唯一的真正的共产党员!”遇到不合理不公平的事,不管关不关他的样,只要江佑伦晓得,都会挺身而出据理力争的,经常斗得江开保恼羞成怒,更让后来的江卫坤江青生梁秋生几任村支书头疼不已,开会一看到他到会,头就大了。江佑伦是个油盐不进,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江青生是他堂侄儿,他照样不给面子,该骂就骂,该反映就反映,开口闭口就是“党性原则”“人民群众”。

江佑伦闹得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九十年代大闹白鹭湖乡政府,白鹭湖当时还是个乡,因为收生猪费的事一个副乡长打了他一巴掌,不服气的江佑伦把副乡长告到了法院,判决书下来,判副乡长当众道歉并赔两百块钱。结果那副乡长耍赖,既不道歉也不赔钱,江佑伦可不让着他,在那副乡长调离的那天,硬着当着大众在乡政府大院中揣着不许走,非要副乡长道歉赔钱,那副乡长自知理亏又不肯低头,出尽了丑。最后是别的乡干部代副乡长赔礼赔钱才完事。这两三年,江佑伦去了深圳小女儿那,再不过问村里湾里的事,这正是村里干部求之不得的,要不开个会怕捣乱做个事怕反对,心虚着呢。

“佑伦叭叭人确实是甲正义人,他冇得私心,不怕得罪人,更敢当面得罪人,就是人不在屋!”我不无遗憾地对江玌观说。

“你一甲湾里的都不清楚吗?我还以为你晓得!江佑伦上两天回来了,我还碰到过他,他还跟我打过招呼,哇回屋养老了,不再出去了。”江玌观说。

“真回来了?回来就好!依他的个性,肯定会站出来哇的!”我也有点小高兴。

江佑伦住在江家湾最西边,也是最挨着白鹭湖中学的后边坳上,一排青砖夹土砖砌成的老屋,听老辈讲,这排屋是解放前起的,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本来住有五户人家,砌的砌了新屋,搬的搬到城里了,只剩江佑伦老两口了。屋前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是江家湾少有的清凉之地,很适合养老。

我和江玌观走到江佑伦那排屋前的坪上,一阵寒风吹过,梧桐树的叶子纷纷落下,满地的黄叶给冬日的暮色增添了几分色彩,却给人寂寥之感。

门虚掩着,但能听到屋内传出的电视机声音。我叫了声:“佑伦叭叭!在屋里吗?”

“是哪个?在!在!”随着声音,手里拿着一副眼镜的江佑伦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江佑伦后面跟着他笑眯眯的堂客。江佑伦虽哇六十多了,头上都冇几根白发,不看肤色皱纹的话,比小上十多岁的江玌观还要年轻些。

“稀客稀客!进屋坐进屋坐!”江佑伦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云英妹子!筛茶来!”云英是江佑伦堂客的号,喊堂客为妹子,也是少见,我听了咋舌。

进了屋来,我扫了一眼,除了那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外,便不见现代化电器,火堂上的桌子凳子都是木制的,上面的油漆已脱得差不多了,完全看不出原来是刷了什么颜色的漆。

我们坐下,云英就端来了茶壶筛茶。江佑伦又戴上了手里拿着的那副眼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江佑伦戴眼镜,估摸是老花镜,戴眼镜好看电视吧。还别说,戴上眼镜的江佑伦居然有了股难得一见的儒雅气。江佑伦首先客气地赞扬了我一句:“鸣鸣!不错不错!”想必他早就对我当上村主任有所关注了,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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